“臣只是想瞧瞧,殿下究竟几时才能想起,自己府上还有个未百的小女。” 他此刻仍是一身官服,只因他今是自御史台匆匆赶回,而后哄着遍身滚烫的女儿一口口咽下药汤,复又为她降温,为她擦净吐哺在颈窝间的药渍。 裴时行以三品御史的身份对侍人下过的唯一一道命令便是,长公主有何事,必然要于第一时刻通报于他。 而后这道命令里多了个阿隐。 这对母女便是他放在心头的全部牵挂。 “你素有好友玩伴一同娱游,有幕僚属宾要际。可是殿下,你还有我和阿隐。” 他目中多了一丝痛意:“你怀妊之时,我以百般借口方能伴在你身旁片刻。” “及至阿隐出生,她有傅姆照料,极好。可是我呢? “殿下,我与你同共枕,夜眠之时,你说你要伴阿隐同眠;臣晨起朝参之时,你在我枕边不假,可是我们可有说过一句话?” “元承晚,你同我已经三不曾独自说过话了。” 可她却可以和另一个男人花去一整辰光。 谈公事当真需要那么久吗?他们是不是还叙了别的,所以才相谈甚忘了时间。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他和李释之同朝为官,主持盐政的人究竟是裴时行还是李释之并无差异。 裴时行也不在意世人评说。 只是他有时候亦难辨,他和李释之在元承晚心底究竟有何差异? 她惯来欣赏文质端方的君子风范,也极为礼重这些人。 可他却已然在她眼前暴了自己的贪婪痴妄,叫她知晓了裴时行披着的君子皮下是怎样的一副丑陋面孔。 那李释之呢,他在元承晚眼中会不会是一个彰裴时行优点,却无裴时行缺陷的男子。 “你道我为何会在下值前归家,因我提前便告知过侍从,阿隐若有事,必先通禀于我,一切皆由我来处理,不必惊扰你。” 他素来是台中宵衣旰食的勤勉之辈,今却难得告了假。 其实也不算告假,裴时行随身带了大摞公文,此刻俱都放在书房,却因了阿隐一整都在哭闹,到现在都来不及批阅。 “我知你在玉京楼,” 他忽又出声,话音里多了一丝讽笑:“只因我匆忙赶回府时,恰好与那赶车的仆从碰上。” “你心有丘壑。殿下,我从未想过要阻拦你,阿隐病了,我可以照料她,放你去展你心中才思。 “可是我以为你不会花去一整个白同一个男子独处一室,甚至天将晚才独自回府。” 他第一次对着她背回身去,话音渐渐低落下来: “我从你见李释之的那一刻就一直等,抱着我们的女儿一起等。 “可你到了天晚都没有归家。” “你说你喜我,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阿隐呢?我不派人通传,你不也就此将她抛之脑后,不管不问吗?” 元承晚眼望着这男人抬了袖,不知他可有同她一般几落泪。 可裴时行下一瞬却将话音同情绪一齐冷静下来: “臣也于台中视事久,可我从未与哪个女子闭门共处一室,整整半。” 就是这句话。 他这句看似委屈的话语,忽然浇熄了长公主心头生出的怜惜与愧疚。 女子目渐冷,话音讽刺: “裴御史是在同本说笑吗?你既然于御史台中视事久,难道不知道你为何不必与一女子成为同僚,为何不必与她们共处一室吗?” “难道不是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至今亦不得入学,不得科举么?她们在乡野茅檐之下缫丝养蚕,采桑耕麻,如何配同裴御史共处一室。 “你道本又为何要同李释之私下会面,难道是本愿意借他的嘴,让他去转述吗?” 她冷笑一声: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明明脚下踩着女子,却以男子的优势来对着本邀功,就此佐证你的清高。” “你想听本说什么,说我自愧于裴大人的高洁风范,后必不敢同男子共处一室,还是要本夸你一句洁身自好?” “狸狸,你知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 长公主蓦然起身,她不甘这般的仰望姿态,要正正对上裴时行的双眼:“那你告诉我,你是何意?” “你不过就是在口头说说罢了。” 她渐渐变得动,仿佛在宣着什么: “你说你欣赏我的野心,不会阻拦我同旁人来往。事实上呢,你偏偏又要用如今这般的事体来束缚本,令我生忧生愧,拿这些愧疚来绊住我的手脚,最好时刻让我守在阿隐身旁,寸步不离。” “这就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她上前攥住裴时行的襟领,朗如谪仙的绯衣御史眼底红透,却又目眦裂地低眸望住她。 “你从前不是嫌我浅薄鄙吗?后来又为何转了态度?” 她将手愈旋愈紧: “你在怕什么,怕我似对你一般,以美.惑李释之,用裙笼香肌惑他为我做事是不是?” “毕竟我对你也是这般。”她故意要用话来刺痛他,“我不过同裴御史上了次榻,你便对我念念不忘,食髓知味,再不似从前的谪仙郎君。” “你怕我将对你这一套用在李释之身上是不是?你怕我同他一起上……” “元承晚!” 他终于在她有意的刺下失却所有的隐忍克制,攥紧她皙白纤细的腕子,牙口近她柔的脖颈: “你再敢说下去试试。” 她不在乎一笑,也要将自己心的惊惶不安化作刀剑,亲手刺到裴时行心头。 “我为何不说,你怕我和他独处一室,然后解开衣带,……啊!” 裴时行几乎是将她挟在臂间,而后推到榻上的。 他沉沉覆了上来,手上进行着她话中的动作:“解开衣带,然后呢?如何?” “元承晚,你自找的。”他话音一落,大掌便重重去,直把她的面生霞,声曼。 可她至此亦不愿屈服,咬息道: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看不上我的浅薄鄙么,为什么还要我,因为你抵抗不了我这张脸,还是忘不了风一度的滋味?” 她在裴时行的手上同时受着快意和痛苦。 裴时行亦是如此。 可他渐渐敌不过她眼中薄出的恨意,敌不过她视他如仇雠的冰寒目光。 男人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不是的,”他自嘲一笑,“我你不是因你的美,我的确沉于同你.好的滋味。” “可是元承晚,”裴时行撑臂覆在她上头,将眼底一片惊红水毫无保留地示与她看。 “我一早便知你的慧黠。后来我们成婚,我一发现你的聪颖,又一次次望见你的大义。” 所以他怎能不呢,她自始便是在西林中策马长啸,濯足戏水的小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上仿佛有一团火,总也扑不灭浇不熄。 旺盛如河东三月水边新绿的草。 哪怕他后来才知,笑容如此坦自由的小姑娘彼时竟是心惊惶,受尽束缚。 及至二人成婚,他一发现她的刚强正直,一次又一次被她惊,而后便是无可救药地沦陷下去。 他在这一片幽暗里默默剖开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 而后思索良久,终于轻笑一声: “元承晚,若你当真是个浅薄俗的纨绔女子,我想我也还是会上你。只要是你,最后总会落到如此地步的。” 只是那个裴时行会的痛苦一些,不至于如眼下一般,如此轻易就缴械投降。 他会的更加纠结,一边鄙弃一边沦陷,更加不情不愿却又无可避免。 他或许会受到这个裴时行身上此刻的痛,因为他需要将原本的裴时行撕裂,然后才能去她。 可是她并非纨绔,并不浅薄俗。 那么他眼下的痛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男人笑弧落温柔意味,轻轻替她拢了.红面靥上的碎发。 却在眨眼时不小心将一滴泪落入她的眼眶。 她被酸涩的泪水刺得闭起眼,裴时行却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负隅顽抗,怕她看透他的脆弱不堪。 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寂静幽暗里袒一切: “元承晚,我也是人,你可知晓,这处很痛很痛。” 作者有话说: 狸狸眼中的李释之:我其中一个能力还不错的下属 裴时行眼中的李释之:高配版裴时行(真君子版) 第42章 援手 裴时行这话说的十分哀伤, 仿佛也同刺入元承晚眼眶的泪水一般,几乎要令人在舌尖品尝到苦涩滋味。 可他的掌却是温热的,轻轻抬起来, 覆上了她的双眼。 方才二人纠间散了衣带,出她暖玉似的一片肩颈。 裴时行带了薄茧的指抚上去, 起一片酥麻, 却倏而咬了一口上去。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