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甚至没有他,他受伤她也看不见,更遑论心疼,遑论怜惜。 她本就生于云端,乐不识愁,亦从不把旁人心意放入眼里。 裴时行只觉自己无比轻。 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如今为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 似乎是自那后殿之事,一切便悄然偏离轨道,混沌至今。 他完全无力主导。 这和他的设想全然不同。 他素知长公主好美人,好金玉,好繁华,好弦乐;今夜亦是心装扮,赴她的宴。 却不知她好的其实不止是美,更是。 他也不知自己其实这般悭吝小气。 醋海翻波,能将他头脑打昏,变得嫉妒又恶毒。 仿佛不是原来的裴时行。 男人望向窗外皎洁月。 她似青霄之上意态高远的无情神女,洒无拘。 向来漠对世人评说,只凭自己喜怒行事。 自然也不关心,地上的凡人为她痴狂,变得虚伪、嫉妒、丑陋。 甚至变得犹疑。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元宵喜乐! 相关引用/改写: 作之者所以畅怀舒愤,闻之者足以违从正。发诸情,谐于律吕。——孔颖达《诗正义序》 心随朗高,志与秋霜洁。——唐太宗《经破薛举战地》 “《谷风》,刺夫妇失道也。卫人化其上,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诗序》 关于江山危矣那里,狸狸宝贝的心态就是,有一天看到最勤学的学霸也开始摆烂,就觉事情变得很恐怖 第8章 夫人 元承晚倒不觉裴时行忤逆。 坏就坏在她原就存了试探之心,这下果真自裴时行的一怒中察觉到了些什么。 不由暗叹麻烦。 万望裴大人的心境不过是男子对与他燕好过的女子所生的莫名占有。 须知世间男子大多自命狂妄,一旦女子同他有过什么牵扯,他便口上叫嚣要大包大揽接管那人的一切事体,言中极力凸显自己的重情有义、敢作敢当。 只因肌肤之亲,便将女子视作自己的私有物一般。 哪怕这事本就你情我愿,两相得乐。 更何况,她为君他为臣,为君者不过在紧要时刻用他一下而已。 不消他将自己摆到高位,好似俯身欣赏把玩过一个物件,虚伪又自大地将自己的“把玩”称作冒犯,视作亵渎。 将自己视作有能力去冒犯、亵渎这些物件的强者。 而后再施舍些虚伪的关心。 实则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赞颂。 赞自己有所担当,差一点就要将自己动。 将自己颂为比女子高一等的人物,说着体贴女子,实则字里行间都在剥夺她们、削弱她们。 可元承晚此刻倒希望,裴时行便是这般自大男子。 如今的子是她煞费苦心求来的平静,她过的惬意,无意探究裴时行的真意,更无意去参悟情一事。 所以任裴时行又重整旗鼓,继续名扬于市井朝野,长公主也不闻不问,不再容许他占据分毫注意。 到这月逢十,皇后诏长公主入。 暑气萌动,庭中蝉鸣嘲哳,听雨遣了人持竿粘蝉,却驱不尽午间倦意。 元承晚人也有些惫懒,晓花鸟绢素座屏后放了冰鉴,正丝丝送着凉气,她斜倚在云团缂丝引枕上昏昏睡。 听使者于屏风后传了皇后旨意,她也并不惊讶。 这几她未曾入,皇嫂想必仍是牵挂前次的意外,要亲眼见她才能定心。 谢韫午后难得无事,安坐殿中等候,见元承晚到,笑微微她入座。 长公主肌肤娇,不过在头下走了几步便面生红。 此时谢韫望去,只觉她脸生芙蓉,颜如渥丹。 娇美若此,即使无尊位加身,想必世间男子也会趋之若骛。 皇后亲自斟了梅水递过,又歉然道:“酷暑苦人,累你今入一趟,狸狸莫怪皇嫂。” 她口气促狭,打趣道:“实在是陛下昨夜梦到他的皇妹,晨起便叮嘱我要诏你入亲眼看看才好。” 果如她所想,元承晚道:“我并无事,劳皇兄皇嫂挂念。” “哪来这么生分的话,” 谢韫摇头轻笑,又询道:“盈袖待会儿便来,狸狸不若歇息片刻,让盈袖帮你也请次脉,我也好向陛下差。” 元承晚自是无甚异议。 太医署每请脉的时刻分毫不差,辛盈袖果真于半刻后求见。 待她先为谢韫听完脉象,又细心嘱咐过后,长公主便将绛纱帔帛挽至臂上,出一截凝脂雪腕由辛医正诊脉。 许是苦夏,辛盈袖甫一见便觉长公主似比前时伶仃些许。 此刻素手支颐,头上半翻髻松松落下几缕碎发,更显美人情态慵懒。 她一瞬恍神,复又沉心诊脉。 元承晚随口问道:“青霁和阿昀近来可好?本许久未见两个孩子到跟前了。” 崔昀与崔青霁正是辛盈袖同崔恪的一对双生子,刚三岁。 兄长是个小古板,从模样到子都同崔恪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是以元承晚私心里其实更偏肖母的妹妹,极活泼娇俏的一个小姑娘。 辛盈袖也顺势讲起儿女趣事:“多谢殿下关心,两个孩子身子倒好。只是开过来,习过三百千破蒙,族学里开始教习《论语》,阿霁子坐不住,前竟逃课去河边玩。 “她阿耶又怒又后怕,责问了她几句,又敲了手板心。” “待再问她还去不去河边,还逃不逃学时,这丫头竟梗着脖子背了句‘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她说,”辛盈袖笑叹,“自己的父亲尚在,所以应当看她的志向,她志在游历山河,已然十分伟大。” “至于她逃学玩水,这算是她的行,需得等父亲不在了才能看。” 辛医正眉间罕见地有些无奈:“这话一出,将她阿耶气得话都说不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古灵怪的小丫头被打了手板,却敢理直气壮地反驳崔恪,还说要等他死后才能观她的行。 三女一时忍不住齐齐失笑。 谁能料到素来威名在外,断狱明允言辞锋锐的崔少卿,竟也有被家中小女气到话都说不出的一天。 看来儿女债儿女债,当真是一笔债了。 元承晚心中更怜崔青霁这鬼灵的小丫头了。 谢韫目中也蕴着笑意,要同辛盈袖说些什么。 却在下一瞬抬眸时见她敛了笑意,变换神。 谢韫当即提了心追问:“盈袖为何蹙眉,可是狸狸身子有何异样?” 元承晚也将视线落到她面上,神安闲,倒是并无多少慌张。 两位贵人都在等着她的答复。 辛盈袖咬挣扎片刻,终于望向谢韫:“殿下可否屏退众人,臣有些私事想讲。” 谢韫会意,允了她。 待目送着众侍人合门离去,辛盈袖终于轻声道:“长公主殿下脉象圆滑,三指之下皆跳如滚珠,当是怀喜之相。” “如今看来,孕相约两月。”她抿了抿,下了定论。 殿中一时寂静。 元承晚只觉脑中被怀喜二字击的一片空白。 她事后喝过汤药,当也由中经验丰富的嬷嬷按腹,尽数出。 这明明是历代闱里头最稳妥私密的法子,怎的在她身上就失却效用? 她一时生疑,自己是否当真怀妊。 抑或者说,是否只那一件事才能使女子怀妊? 三人一时无话,辛盈袖察言观,知自己此刻不便居留,识趣告退。 谢韫自方才便没展过眉。 竟有这一,医官在千秋殿中道出“怀喜”二字,她却不觉喜。 “狸狸,此事……你可有取舍,预备如何处置?” 元承晚适才披红的面已是煞白,恍若一尊剔透脆弱的玉雕,无知无应。 她难得陷入这般窘境,心中千头百绪如丝线密密麻麻绕上周身。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