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樵皱眉,预情况不妙,立即把钱放在茶几上,转身回房。 他还没回到房间,便听见周美琪哇地哭起来,喊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居然要这么对我!” 宋雨樵偏头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哭诉起来:“老天爷啊,我怎么会养了个这样的儿子!外头捡来的都没那么冷血啊!当初还不如不生呐!老天爷啊!” 一如既往的陈词滥调,宋雨樵沉了沉气,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据宋雨樵的经验,周美琪的哭闹短时间内不会停止了。 宋雨樵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听音乐,点开matlab做还没完成的设计。 但因为周美琪的咒骂,宋雨樵没有办法保持一颗平静的心。他吁了口气,打开电脑网页,进入房产网站看看有没有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 在一中申请住校的时机,只有每个学年的伊始。现在宋雨樵还剩半个学年就要毕业,已经失去申请学校宿舍的机会。 尽管学校三申五令,不允许学生在外租房,不过经由家长安排,给孩子在学校附近租房自住的情况大有人在。他们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能让孩子有一个更好的休息和自习环境,不过这对宋雨樵而言无足轻重。他如果想住外面,只有一个原因而已—— 尽管戴着耳机,宋雨樵仍能听见周美琪的哭骂:“我给你吃、给你住,供你上学,还给你买电脑。往近了想,年初你去析大参加那什么冬令营,我可给你买了头等舱的机票!你比比同龄的孩子,你哪样不是最好的?我就是!不该什么都宠着你,把你宠成这副德行!宋雨樵,你当妈妈是你的奴婢吗?啊?宋雨樵,你信不信,就算冬令营的成绩出来了,你得了保送,没有我和你爸,你照样上不起学!你最好给我懂点儿道理!” 宋雨樵厌恶地皱眉,瞥见鼠标旁的手机收到一条群发短信息。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启行的班主任发来的,说天气预报明气温将会回升,如无特别通知,明天准时上课。 上课?宋雨樵望向窗外,天和地,全是白。 他还没放下手机,又有新的短信息传了进来。 发信人是郑好朋,宋雨樵月初在析津大学参加冬令营时认识的。他是来自静安的一名高三学生,冬令营的期间主动向宋雨樵搭讪。不知道他凭什么认定宋雨樵是个“靠谱”的人,把宋雨樵拉进一个代写毕业论文、代做毕设的群组里,还向宋雨樵灌输了一通他高中三年来的“生意经”。 郑好朋:嗨!天才少年,又有一批没用的大学生要毕业了哦!(*^__^*) 读罢信息,宋雨樵蹙了蹙眉,回复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没用? 郑好朋:哈哈哈哈!他们要是有用,我们就没钱赚啦! 说得也是,眼下,正是他需要钱的时候。宋雨樵问:价钱呢? 郑好朋:今天查重听说严,价钱涨了。论文700/千字,毕设翻倍! 宋雨樵:我问怎么分。 郑好朋:哦,哦!续单四六,接盘三七,加急二八。有三个做了开题跑路的,你接不接? 据冬令营的通知,二月上旬宋雨樵应该就能在析津大学招生网上查到冬令营的认定结果。回顾自己在冬令营的表现,他估摸着哪怕不能被保送,起码能获得降分的优惠,这么一来考析大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他答说:接吧,送佛送到西。反正下学期没什么事了。 郑好朋:好嘞!我去看看,完了给你邮件。不过毕设很麻烦咧,还得教他们怎么讲解,要是遇到哪个啥都不会的,教了也不会,自己挂掉,咱们赔钱不说还浪费力浪费时间! 宋雨樵答说:好,我要一个加急的论文单。 郑好朋好奇地问:缺钱? 宋雨樵毫不避讳:嗯。 郑好朋:明天回复你。嗳,你有空多看群呐,群里很多消息! 宋雨樵没有回复信息,他继续翻阅一中附近的租房信息,意外地发现那附近的房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贵。这大概和高考临近,又是学区房有关,看来不少学生和家长看中了那里的房子,要租下来备考。 面对高攀不起的房价,宋雨樵不得不考虑合租了。 他打开许久没用的聊天软件登录,甫一登录成功,嘀嘀嘀的消息声便不绝于耳。 宋雨樵没有打开任何一条信息,而是打开那个代写论文的群组,看看里面的接单信息。 果然,郑好朋已经在里面接了单子,说的是刚才宋雨樵提出的要求。 宋雨樵在群公告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开群主的头像私聊。 这是他第一次向群主搭讪,宋雨樵犹豫了一会儿,可想到房租,还是说:您好,请问那个动力学的单子还在吗? 群主:在的,是非线动力学与控制哦。你可以吗?我看备注,你还是高中生诶。 宋雨樵想了想,说:我可以先看看开题报告吗? 群主:好啊,我发给你,不要向外透哦。 很快,群主把宋雨樵加为好友,给他发送了一个文档。 宋雨樵正将文档进行“另存为”,忽然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才,宋雨樵忘了把房门反锁。 他看向门外,见周美琪推门入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吃晚饭了。” 第21章 下雪天-6 连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停止后,电力抢修的车辆终于开进街道里。虽然电力部门仍不能保证街区的二十四小时供电,不过对“重获新生”的居民而言,单单是夜间的供电就已经能让大夥儿得到暂时的息。 扫雪车开上了街,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疏通道路,让市民们恢复正常出行。 老城区商业街上的居民们人多嘴杂、消息灵通,很快打听到这是市政府从北方城市借来的扫雪车。这算是一种来自兄弟城市的援助。 大家一方面认为相关部门吝啬,在这样重要的时期,连一批扫雪车也不愿意出钱买,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情有可原。毕竟,在岳塘这样的南方小城里,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又能遇到几次像这样的大雪? 经过各方的努力,市民们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赶在生活正是回到正轨前,徐傲君已经先一步做出高瞻远瞩的决定——她在电力部门的车辆开进街道的第一天清晨,把乔宇颂从被窝里拉出来。她以丰富的生活经验预知街区的农贸市场已经重新开业,要带着儿子到市场里扫购一番,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下一次风雪作足准备。 比扫雪车先一步开始工作的,是城市的美容师——环卫工人们,他们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吃苦耐劳的神,把主要街道上的积雪铲除。所以,乔宇颂和徐傲君出门时,路上虽然还不能行驶汽车,行人和非机动车却能够自由通行了。 农贸市场距离乔宇颂家不远,母子二人步行前往,不出一刻钟就能抵达。 街上冷得很,可运动能够让身体暖和起来。乔宇颂出门时,还忘不了被窝里的温暖,冻得直打抖,走了一段路后,变得暖和多了。 还没有走到农贸市场,远处便传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徐傲君加快脚步,化了妆的脸上浮动着得意的神,好像在说:我就说要早点来! 浓重的生活气息提醒乔宇颂,生活将以飞快的速度恢复常的状态。他拖欠了一个星期的漫画必须得还了,哪怕其中有两本他打算再看一遍,但在此以前,他得先去漫画店续租。 “哎!小心点儿诶!”徐傲君突然大叫。 乔宇颂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名环卫工人在扫雪时,将雪水溅到了徐傲君的高筒靴上。 环卫工人淡漠地回答:“哦,对不起。” “哎,你这什么态度?!扫地不看人,你是扫雪还是扫人呢?”徐傲君沉了沉气,“算了,我有急事,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环卫工人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继续扫雪。 徐傲君不地咂嘴,踏着高筒靴哒哒哒快步走在前面。 乔宇颂连忙追上她。 徐傲君人虽走了,气还没消,嘀咕道:“一个扫地的,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城市美容师’?农民工就是见识短,称颂两句就蹬鼻子上脸了。别让我再看见她,否则非投诉她不可!” “她不是道歉了吗?”乔宇颂小声道。 “她那是道歉的态度?”徐傲君瞪眼道,“亏你还是我的儿子,连人脸都不会看。” 乔宇颂哑然无语。 “所以我常告诉你,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才能有出息。你看看那个扫地工,就是没读书的下场。明明干的苦力活,领那么点儿工资,可夸她两句是‘美容师’,就真觉得自己了不起,扫个地还看不起人。为什么呢?因为没见识!书读的少,别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你信不信?她心里准觉得自己伟大得很呢,清早四五点起来扫地,‘这是了不起的牺牲神!奉献神!’真这么了不起,那些夸他们是‘美容师’的人,怎么不自己来扫地?社会有分工,没出息就摊上这活计,为了能让他们安心工作,才冠上这样那样的美名,物质上奖励不了,只能在神上催眠咯。乔宇颂,你千万别像这种人一样傻,知道吧?下学期就要高考了,你别还整天看什么漫画,好好考个大学才是正经事。难不成,你想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自以为是地扫大街吗?”徐傲君说着说着,最终还是回归到教育儿子方面。 乔宇颂心想:乔振海在外省打工,开杂货店的徐傲君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凭,现在环卫工人要什么文凭?起码也是个初中吧?既然如此,为什么徐傲君会这么瞧不起环卫工?只凭她现在开着一家杂货店,被来来往往的人称呼为“老板娘”吗? 但或许,是越缺少、越崇拜,徐傲君万分崇拜靠知识改变命运的读书人,所以在思想上渐渐向那个团体靠拢。自己是不是其中一员不重要,但她绝对不愿意仍是被文化水平拴住前进脚步的那一个了。 “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你还小,有的是机会。不趁着大好年华努力一把,难道将来要像我和你爸这样吗?每年花那么多钱让你读书,给你报补习班,这个家最大的开支都在你的身上,你也不想想我和你爸这么做是为什么?”徐傲君走进农贸市场,头一件事便是奔往蔬菜区。 面对多不见的新鲜蔬菜,徐傲君两眼放光,像看见的饿似的扑了上去,完全中断了她对儿子的教育。 乔宇颂拖着买菜车往前追,来到摊子前,已经看见徐傲君和菜贩老板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又和其他要买菜的客人争论起来。 清晨的农贸市场格外热闹,天还是蒙蒙亮,商贩和顾客们的热情已经将整个市场烘托得热火朝天。 乔宇颂很少来菜市场,这样的场面更是第一回 见。因为是农贸市场,菜贩们来自城市周边乡镇,各式各样的乡音不绝于耳,在吵嚷的环境当中,像是不同波段的频率,占整个音频。 因为太吵,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果蔬、活禽、生、酱料的气味飘在冬密集的空气中,乔宇颂呼不到新鲜的空气,腔渐渐变闷。 他强忍着不适,从一路过关斩将的徐傲君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生鲜,放进买菜车里。 乔宇颂跟在徐傲君的身后,却觉得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口吐白莲,化了浓妆的脸上神采飞扬,糙的妆和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一颦一笑讨尽菜贩们的心。若不得心,她转眼间又冷目横眉,眉飞舞的模样像极了戏台上的花旦。 乔宇颂不能否认,他的妈妈徐傲君是个既漂亮又打扮的女人。她的美丽完全不碍着她融入生活,热闹的生活像锦,她是锦上的一朵花。 乔振海虽然常年在外打工,不过回到老家时,总喜陪徐傲君到菜市场买菜。乔宇颂猜想:尽管乔振海为了不让徐傲君给客人洗头,让她关了理发店,开起杂货铺,但乔振海说不定也是被徐傲君这张扬的个引着。 关于父母的罗曼史,乔宇颂了解的不多,但他知道,乔振海就是去徐傲君的店里洗头时,看上了这位巧笑倩兮的老板娘。 “哎,再买几个玉米吧。你爸喜吃玉米。”徐傲君拎着手中装食材的菜篮子往玉米摊子走。 乔宇颂拖着笨重的买菜车追上,问:“爸要回来了?”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明天又下雪封路了呢?玉米能留着,先买了。”徐傲君说。 母子二人在菜市场逛了近一个小时,买菜车和菜篮里是徐傲君防患于未然的成果,乔宇颂估摸着,哪怕再封路,这些食材也能让他们熬到过年了。 等二人买完菜,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了。 学生们还在放寒假,赶路的多是重新开工的上班族。 扫雪车在大马路上缓缓地开过,引不少人的目光,众人争相拍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乔宇颂打了个哈欠,了眼睛。 “哎,这路也通了,启行还不上课?又想收了钱不做事?”徐傲君忽然问,“那里的老师没给你通知,说什么时候上课吗?群里没消息?” 乔宇颂早已收到补习班复课的信息,可他不想去,所以没有告诉徐傲君。突然听见徐傲君问起,乔宇颂不心虚,他往不远处看,只见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背着书包走在前面,这才明白徐傲君为什么会问。 “哦,我到群里问问看吧。”乔宇颂敷衍道。 徐傲君催促道:“赶快问,寒假加强班的钱本来就比平时贵,停课一个礼拜,连个说法也没有,这不是坑钱么?” 乔宇颂唯恐她给培训机构打电话,等她问出真相,不好过的就是自己了。“嗯,我回到家就问。”他连忙说。 遇到红绿灯,徐傲君停下脚步。不知她想到什么,突然嘟哝道:“一大早这么穿金戴银、浓妆抹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乔宇颂不知所以然,往四处望了望,见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化着大浓妆,两枚硕大的金耳坠在黯淡的早晨格外引人注目,这外形和徐傲君描述的相符。 徐傲君对路人评头论足,乔宇颂已经习以为常,他和平时一样,没有搭腔。他只希望等会儿人行道变为绿灯时,他们和那个女子擦肩而过,徐傲君不要再把心里话说出口,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