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陆陆续续在大厅站定,赵令平捧着木匣上前,声暗哑叫了声:“……陈太太。” 老练如他,竟也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 陈一丁的行李箱就摆在大厅正中,上面盖了一面五星红旗,鲜如火。 陈太太似是没听见赵令平的声音,盯着那面红旗,死死攥着衣袖,“他在哪?” 电话里,赵令平已说明陈一丁的死讯,眼下面对这个问题,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人一身风雪,头发披散,想来是出门时本顾不得梳。 那迟迟牵着孙子进门的老妇,一见盖着国旗的行李箱,就松开了孙子的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啊!” 大厅里原本寂静一片,陈太太发声后,再无人说话。 此刻,陈母痛彻心扉的一声叫喊,陡然间打破一室岑寂。 四个字,宛如锥心。 陈太太的眼中刹那间盈泪水,却没哭出声,反而厉声问赵令平:“我问你,陈一丁在哪里?” 赵令平捧着手上的木匣子,只觉得重如千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要说什么? 电话里,什么都说尽了,但凡听闻陈一丁的死因,都该明白他如今尸骨无存。可要他亲口说出那四个字,他办不到。 陈太太向人群扫视一圈,眼神锐得像刀子,声音尖利到刺耳的地步,“陈一丁在哪里?他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相信他,他……” 死了这个两字,生生卡在她嘴里。 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人站在原地面惨白,唯有那被吓坏的孩子不知所措看着,又看了看母亲,漆黑的眼珠里写惊慌。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国旗,上前去拉拉母亲的衣袖,怯怯地问了句:“妈妈,爸爸呢?” 出门前,他从睡梦中被母亲拉了起来。 一路上拼命追问,可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隐约记得出门前,母亲面泪光对说了一句话:“他们把陈一丁的东西……送回来了。” 七岁的孩子不明事理,只记得父亲常年在国外,一年顶多回家一次。 但既然父亲的东西都被送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也回来了,对吧? 他有些高兴。 可眼下的场景却不太对劲,明明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站在那背影笔直,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拉着母亲的衣袖,问爸爸在哪。 也就是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属于孩童稚的问询,刹那间叫女人浑身颤抖起来。 她猛地甩开孩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把掀开那刺眼的国旗。陈一丁的黑皮质旅行箱好端端搁在那,皮面已有些泛白,好几处破了口子。 这箱子是她五年前替他买的。 随他四处奔波,伤痕累累,早该换了。 可陈一丁总笑着说:“不换。你买的,用惯了,舍不得丢。” 她还记得去年天,他站在卧室门口看她细心整理衣物,一样样往箱子里摆整齐时,她问他:“还有什么没带的?” 他倚在门口冲她笑,一张脸因常年奔波在外,晒得又黑又糙。 口里的话却很温柔:“还有你。” 那时候她瞪他一眼,“老夫老了还搞这套,你害臊不害臊?” 他走到她面前,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老在外面跑,叫你一个人在家又伺候老的,又照顾小的,还为我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要真能把你装箱带走,那可就好了。” 她眼中一热,却还装作不在意地瞪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走吧。在家跟大爷似的,饭不会做,只会。谁稀罕天天跟你在一处?” 陈一丁知道她口是心非,只顾笑,也不拆穿。 陈太太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着那只箱子,眼泪滚滚而下。 婆婆在身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着儿子,她却一声不吭,只慢慢地伏倒在那伤痕累累的行李箱上,纤细瘦弱的身躯剧烈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海平面上飘着的一叶轻舟。 生活天翻地覆,昔伴侣已去。 她泣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只说出一句泣不成声的话来。 “陈一丁,你,你好歹,留一捧灰给我死后作伴啊……” 像今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见不着,她连一丝半毫的念想都看不到。 心如刀绞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的痛。 女人的声音微弱,支离破碎。 哭不是痛哭失声。 骂不是破口大骂。 可痛,是在场所有人听进耳里、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七岁的孩子被和母亲的哭声吓到,终于也跟着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生平第一次,这两个最他的女人都不理睬他,他哭着哭着,越来越委屈,终于从小声哭泣变成哇哇大哭。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