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下午看到的那个侧面——脑后绑着一截碎发的梁思喆站在窄巷的尽头,微仰着头打量着对面一排破旧门面的那个侧面。 差远了,他脑中出现这三个字。 但说出口的话还委婉:“一般吧。” 林彦对自己的眼光得意得不得了,一听曹烨这没当回事儿的语气,他嗤之以鼻道:“就不应该问你……你一小孩儿懂什么啊,都没长齐。” 曹烨一听,心气就上来了,他平时最烦别人拿年纪说事,林彦不过大他三岁,摆什么见过世面的架子啊? “你这不行,”曹烨装得比林彦还要老成在在,“我有一个朋友比你这个好看多了,不说脸,光气质就甩你这个一大截。” 林彦刚上手一个小情人,正是放在心尖儿上宠的时候,闻言不以为然道:“你哪来的神仙朋友我不认识?”他认定曹烨是瞎说来糊自己的,他们平时都待在一个圈子里,曹烨的朋友他可能没那么,但差不多全都认识。 曹烨到底是少年心占了上风,见他不信,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界面,用大拇指虚点着梁思喆三个字给他看:“这个,你认识么?” 林彦从他手里出手机,拿到自己眼前读:“梁思吉吉……” 曹烨捧腹大笑:“那字读“哲”!你怎么这么文盲啊?”边笑边原模原样地用年龄攻击回去,“还比我大三岁呢,丢不丢人啊……” 没留神林彦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喂,梁思喆是吧?” “,”曹烨扑过去抢自己的手机,“还给我!” 林彦顺势侧躺下来,把手机卡在脸和沙发的隙之间,让曹烨无处下手,声音得镇定:“能来秋鸣路144号云光酒吧么?” 对方大概在电话里问了句“什么事”,林彦下一句便不怀好意地接上:“曹烨等着你给他侍寝呢,快……”话没说完,曹烨的手挤进他的侧脸和沙发之间,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 曹烨来不及跟林彦干架,拿过手机想要跟梁思喆解释一句,但听筒贴到耳边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冷淡的“滚”,紧接着就挂了电话。 等到曹烨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 林彦幸灾乐祸地冲着他乐:“完了完了,小美人这下生气了。” “滚你丫的小美人。”曹烨没好气地说,他又拨了一遍,对方依然是关机状态。 “,真关机了。”曹烨把手机朝林彦扔过去,“你坑死我了。” 林彦偏头躲过去,然后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手机,也尝试着拨了一遍,抬头看着曹烨,吊儿郎当地笑道:“关就关呗,你不是对男的不兴趣来着?” “他是我爸找来监视我的!”曹烨重重坐到沙发上,声音有些懊恼,“我刚跟他串通好,这下被你搞砸了。” “什么什么?”林彦没当回事,开玩笑道,“你爸专门找人来监视你,你这么大排场啊?” “也不能说专门找来的吧……是找了个演员,顺便让他监视我。” “哦……你爸又要用新人了啊,”林彦有些好奇,“真那么好看啊?比章明涵还好看?” 章明涵是曹修远上一个捧红的演员,红起来那会儿跟梁思喆差不多大。原本曹烨说他有个长得比齐昱——刚刚跟林彦热吻了一百次的那男孩——还要更好看,林彦起初还不肯相信,但这下,他不信也得信了。 曹修远挑人的眼光全国上下都有目共睹,他挑来做演员的人,怎么着也能是章明涵那水准吧? 谁知曹烨不吝夸张:“比章明涵好看多了。” “你爸给你们安排的那地儿在哪儿啊?”林彦直起身,端正态度做起好人来,“要不我现在开车带你过去,你把他叫出来道个歉?” 曹烨又不傻,立即听出了他打的什么算盘,瞥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他不是你喜的那类型。” “章明涵那型的我也行啊!” “也不是章明涵那型。” “那是什么型?” “说不清楚。” 林彦扫兴道:“嗨!你那什么语言表达能力?刚还说我呢。” 曹烨不想跟林彦继续这个话题,背后讨论一个男生好不好看,这个话题好像有些奇怪。他把话题拉回正轨,理直气壮道:“总之我线人被你搞砸了,这几天你得全面负责我的衣食住行。” “行吧,”林彦倒也够意思,但也没忘揭穿他,“说得好像我没搞砸,这几天你就不用我负责衣食住行了似的,你本来就打算好了吧?!” 曹烨冲着他笑:“彦哥你虽然识字不多,但理解能力还是合格的。” “去去去。”林彦说。 林家和曹家是世,两人的爷爷到现在还经常凑到一起喝茶下棋,所以林彦和曹烨打小就认识。 林彦比曹烨大三岁,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虽然时不时会坑他几次,但若是曹烨遇上事儿,他也真帮得上忙。 曹烨是他们这圈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时人缘也最好,其他人怎么着也会有一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对头,但曹烨没有,他跟所有人都处得来,同时所有人也都喜曹烨。 林彦觉得这好理解,估计其他人的想法跟他一样,曹烨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每年暑假都会回国待那么一阵儿,小时候漂亮得跟洋娃娃似的,那会儿所有人就都喜逗他,年复一年地成长为少年之后,他又为人仗义,出手大方,还开得起玩笑,让人找不出讨厌他的地方。这小孩儿从小到大一直招人喜。 当晚,曹烨住到了林彦家里,独占一间卧室。 离开酒吧时他还有些忐忑曹修远会不会今晚搞个突然袭击,但站在林家保姆为他准备的超豪华卧室的门口,他立刻想开了,扑到上的那一瞬间他想:曹修远哪有那么闲啊?就算他现在真的很闲,寅叔也会在他突袭之前跟自己打预防针的。有内线在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赶紧洗洗上睡吧! 第14章 黑暗中,梁思喆伸手把两只耳机扯下来,烦躁地坐了起来。 楼下情澎湃的歌声吼了快一个钟头了,还是没有一丁点要消停的意思。房间隔音太差,戴着耳机也抵不住魔声入耳。那声音甚至不像从他耳朵里进入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然后侵入骨头里的,让人避无可避。 这得几点才歇业啊?不会要唱到天亮吧…… 他忍无可忍地把耳机扔到一边,换上衣服,下穿好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经过那排黑的木门时,他再一次忍不住想,这里面究竟住人了吗?如果有人在住,他们究竟是怎么忍受楼下的噪声的? 小巷里的其他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夜晚那阵熙攘热闹的烟火气这会儿如同退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思喆一出现在门口,就有几个着烟的酒鬼扭头打量他。 二楼白光闪烁,映在楼下的路面上,跟覆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反光的油污相辉映。 他沿着路肩往前走,不自觉又来到了那家酒吧。 酒吧似乎要打烊了,里面的乐声已经消失了,有人走出来,一手提着一大袋垃圾,另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木吉他。 那人是出来扔垃圾的,路过梁思喆的时候,见他停在路边朝酒吧的方向看过去,特意朝他扫了一眼,懒懒地说了声:“打烊了,明儿再来吧。” 有些特别的京腔和烟嗓,梁思喆打小学音乐,对一切声音都很,于是他立即辨别出几小时前他在门口听到的那首《一块红布》,应该就是这人唱的。 那人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提起手里那袋垃圾扔了进去,垃圾桶随即了,然后他弯将那把破旧的木吉他靠在了桶边,空着手走了回来。 见梁思喆还站在原地,那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开口搭话了:“喂,杵这儿干什么呢?” 梁思喆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那把吉他不要了么?” “是啊。” “那我可以拿走么?”梁思喆又问,既然是垃圾的话。 “你想要就拿走吧,”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不过它已经破得弹不了了,而且弦还断了。” “没关系。”梁思喆说罢,走过去把木吉他拎了起来,在黯淡的灯光下打量着琴身。那人说得没错,这把木吉他实在太旧了,琴身的烤漆掉得斑斑驳驳,让人辨认不出它原本的颜,断了的那弦无力地蜷缩在半空。 那人也跟着走了过来,停在他旁边问:“你会弹?还是想学?” 梁思喆说得很含糊:“想试试。” “哦,以前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头一回过来?” 梁思喆“嗯”了声。 “怪不得……来做什么啊?” 梁思喆看上去就不属于这条巷子,若是硬要把他跟这里扯上关系,那他只可能是来这间酒吧的。没想到梁思喆给出的答案出人意料:“来打工的,”还回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蓝宴闪烁得极为浮夸的灯光,“在那儿。”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啊……” “真的。”梁思喆语气自然,叫人难辨真假。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人没跟他较真,“这吉他我帮你找人修修吧,要不真没法用,今天刚从后台收拾出来,不知道哪年扔在那儿的。” 那人把吉他从他手里拿过来,随手拨了两下琴弦,变了调的琴声像是那种快要播到没电的老式录音机。 梁思喆想了想问:“麻烦么?” “嗨,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朋友专职修这个,随手的事儿,过几天修好了我拿给你,留个电话?” 梁思喆把手机号码报给那人,那人回拨过来。铃声没响,他解释了一句:“手机没带,关机了。”两小时前他刚躺到上,被楼下的乐声吵得烦不胜烦,刚酝酿了些许睡意,林彦那通电话就打过来了,梁思喆挂了电话之后,好不容易涌上来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不耐烦——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他跟曹烨很吗? “哦,了解。”那人把手机揣回兜里,“成,回头我联系你。” 凌晨两点多,梁思喆从邻街晃回来,手抄着兜缓步踱回茵四街。 邻街一排门店已经关门打烊了,街道上立着形单影只的路灯。夜宁静,心里的那股焦躁也逐渐被夜风抚平。 折返回茵四时,蓝宴的霓虹灯还在一刻不停地闪,但隔老远听,聒噪的鬼哭嚎声似乎已经显疲态——宣了一晚的客人总算吼累了。 梁思喆的脚步停下来,抬头打量着几十米开外蓝宴那栋破败的五层矮楼,它是那种老式的,安全极差的房屋设计,楼层间隔不大,水泥砌成的窗台看上去厚实而笨重。楼墙边缘贴墙竖着一灰白、陋的排水管道,应该是当初楼顶设计得太不科学,下雨天总是积水,后续才亡羊补牢装上的。 或许可以踩着那圈水泥窗台的边沿,用手抓着旁边在墙体外面的那个管道,爬到上面一层,看上去应该并不难……梁思喆看着那五层矮楼,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楼顶看上去很平,或许上到那上面会安静一些。他需要安静一些的地方。 —— 次上午梁思喆睡到九点多起。 洗漱完他站到窗户前面朝下看了看,小巷上的早餐摊已经开始收摊了,油炸的味道充斥着整条巷道的空气上方。 他走下楼,相比几个小时前的嘈杂氛围,此时的蓝宴一二层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木质的摆设甚至散发出一种略微陈腐的味道。 白天和夜晚的蓝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夜晚的蓝宴像是极力装扮却丑态毕的老鸨,而白天的蓝宴却像久居陋巷不施粉黛的深宅闺秀。 一楼的门帘紧闭着,屋内跟昨天下午一样,只亮了一盏昏黄的顶灯,负责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埋头收拾凌晨的残局,见这时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昨天新来的少年,又麻木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大门上了厚重的链锁,梁思喆托服务生为自己开了门,走出去,随便找了一家未收摊的早餐铺,吃了一屉小笼包,喝了一碗南瓜粥,又跟铺面老板打听清楚去电影学院的公线路,付了钱便上路了。 重新开始总得有点重新开始的样子。 他对电影一窍不通,以往最多在cctv-6上看了一些老片子,偶尔会跟朋友去一趟电影院——不多,一年顶多两三次,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练小提琴上。 说真的,昨天以前,就算借他八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自己会跟电影扯上什么瓜葛。 电影学院临近毕业季,学生们无戏可拍,前途渺茫,生无可恋地坐在树荫下面一边打牌一边摆摊,卖自己四年以来的所有家当。 见有养眼的少年过来光顾生意,摆摊的学姐一扫先前百无聊赖的神情,起身热情地招呼梁思喆:“你是哪儿的?不是北电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啊,是不是中戏的?”见梁思喆摇头,又说,“那是想以后考我们学校对不对?”没用他开口说话,学姐就蹲下来拿了几本书摞到一起,“这本,这本,还有这本……都是我们平时上课老师推荐的专业书……” 对面有学长抻长了脖子朝这边招呼生意:“哎学弟,过来我们这边瞅一眼,你看那么多书没用,得多看片儿!” 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