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默不作声走到了桌边,将那药碗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她上下打量着皇上,他正笑意盈盈瞧着她,出了病弱了些,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沐沉夕摸了一下那药碗:“凉了,我让人换一碗来。” 皇上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就这碗。” 他努力抬起头和沐沉夕四目相对,她忽然觉他的眼中似乎蒙了一层影。眼球之内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沐沉夕心下一沉,皇上真的中蛊了! 只是他如今的行为究竟是被控制着,还是出于本心,实在难以辨别。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一定有人夜夜在他耳边蛊惑他。 她扫了眼人,都是些生面孔,不是皇上惯用的人。看来皇上说的,身边的人都在害他,是真的! 她舀了一勺药送到皇上嘴边,一边喂他喝下一边道:“陛下,我爹生前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什么信?” “绝笔信。”沐沉夕垂下眼眸,“信中还提到了你。” “老匹夫,肯定说了朕许多坏话。”他出了一丝苦笑,可是脸上的肌却有些颤抖,像笑又像哭。 “我爹说,陛下也有陛下的无奈。让我不要寻你报仇。” 皇上没有作声,只是咽下了那一口苦药,良久才勉力说了一句:“他一向…这么傻…” “我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即便是他离去这么久,可整个雍关的将士们都戴他。我原以为他这样明知长安是条绝路还要回来,是因为他愚忠。后来发现,我错了。我爹心中有的是天下,恨会蒙蔽人的双眼。所以他即便是身死,也选择不要去恨。” “那你呢?” “相较我爹,我只是个普通人。原先我对你的恨也是真的恨,若非谢云诀阻拦,或许唐国早已经易主了。”她搅了搅手里的药,“可是现在…我不恨你了。” 皇上牵动了一下嘴角:“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你敢直说。” 沐沉夕低了头,将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或许是因为我也要当娘亲了,体会了许多为人父母的心情。我曾经以为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可现在回想起来,真情假意我还是分得清的。若要说都是假的,也只是我的气话。陛下,你要保重好龙体,我这个孩子将来等着你抱他呢。” 皇上的眼眸亮了亮,良久点了点头:“好,我…我尽力…” 沐沉夕站起身要走,皇上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将一样东西进了她的衣袖里。 第99章 玉玺 沐沉夕自中离开时, 天已经全黑了。谢云诀已经先回府了,她站在门口,忽然发现这一路上多了许多灯笼。 她一路走, 灯笼便亮了一路,伴着她回到了谢府。 四下无人之时, 沐沉夕自袖中取出了皇上给她的东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玉玺?皇上将玉玺给她做什么? 沐沉夕思忖了良久, 将玉玺和从沐府挖出来的那枚虎符放到了一起, 包起来放在桌角,将桌子垫高一些。 她做完这些,叮咛便匆忙跑了进来, 惊慌道:“夫人, 不好了, 少爷…少爷…” “他怎么了?”沐沉夕端起了放得不冷不热的汤药喝了一口。 “他今晚忽然召了那个女人去…去…”叮咛说不下去了, 脸气愤。 沐沉夕的手顿了顿:“王氏是太后赐的妾室, 他要宠幸她也无可厚非。”沐沉夕说完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叮咛鼻子都红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白里…” “兴许就是因为白里她被长公主罚了,他可怜她。男人么,最喜播撒自己的怜悯之心。越是楚楚可怜,越是喜。” “夫人, 您就不做点什么么?” 叮咛真希望沐沉夕如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蛮横,遇到这样的事情,提了刀便去书房。就算是要挟,也不要让两人真的圆房。 沐沉夕走到窗口,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忽然发现了夜晓的身影, 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梢上,抱着胳膊不知在看向何处。 “你不去护着你家主子,来我这儿做什么?” 夜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烦。” 沐沉夕嗤笑:“我都没心烦,你倒是先烦起来了。” 夜晓瞧着她言又止,思忖了良久,才道了一句:“你不去阻拦主子么?” “我去阻拦他,不是正好给了他七出之条休了我?不过你要是心烦,我倒是有个去处。” “何处?” “随我去寻风裳。” 夜晓闻言纵身跃下,沐沉夕回屋换了件行动便利些的衣裳。两人掠上瓦片出了府。叮咛一脸绝望,少夫人这心也太大了。 出了府,两人在坊间的屋舍上行走之时。夜晓勉力追上,沐沉夕不疾不徐道:“觉察到了么?” 夜晓顿了一下,忽然觉到有人在追踪他们。只是这人隐藏得极深,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上一次他听公子说过,沐沉夕与他在马车内相谈甚之时忽然冲出去,短时间内设局反杀刺客之事。此前夜晓还觉得是公子实战经验不足,才会对沐沉夕有如此高的评价。然而此时此刻他才觉到她的可怕。 “要解决他么?” 沐沉夕笑了笑:“我们俩联手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你想送掉三条命么?” 夜晓骇然:“那——” “他既然不出手,我们又何必过早暴自己。高手过招,一击不中,便会陷入被动。” 夜晓默然。 两人自一处坊间跃下,沐沉夕带着夜晓利用地形优势很快甩了那人。最终她走到一处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宅院前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终于打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那人看起来有些邋遢,脸络腮胡,浑身酒气。瞧见沐沉夕的刹那,他愣住了。忽然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脸。 沐沉夕就是推门走了进去,待夜晓进入之后又将门给关上了。 “小姐,你…你怎么会来?” 听到这个称呼,夜晓估摸着应该是沐沉夕从前相识的人。但她怎么会结这样的人? “那丫头可在?”沐沉夕问着话,却没有看向他。 “在…在的。”那人指了指灯还亮着的屋子。 她径直走向那屋子,门刚推开,便听到了窗户响动的声音。沐沉夕却没急着过去,而是走到了屋中的桌旁,一条胳膊支在上面,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片刻的功夫,风裳便被夜晓提小仔似的提了进来。 她撇了撇嘴,嘟嚷道:“你放开我!” 沐沉夕上下一打量,意道:“一个多月不见,瘦了。” 风裳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跟我回去。” “那种地方,我干嘛要回去?!” “你这叨扰别人就说得过去了么?” 两人说话间,外面那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好生拾掇了一番,也总算有点人样了。若是仔细看,眉宇还是有些清秀的。衣裳似乎是从什么地方刚翻出来,还有些褶皱,但总算比方才干净了许多。 “不…不叨扰的。风裳小姐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他说着拎了一壶茶进来,正要给沐沉夕斟茶,她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我不会久留。” 那人僵了僵,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夜晓有些纳罕,沐沉夕虽然出身高贵,但一向三教九都能称兄道弟,从来没有什么长幼尊卑的观念。就算是叮咛和丝萝这样的丫鬟,她也不似其他主子对丫鬟那般居高临下。 偏偏是对这个人,她似乎很是不喜他。行事之间透着冰冷的疏离。 “说了不回便不回去,这口气你咽的下,我可咽不下!” “我都没气,你哪来的气?” “我就是瞧不上你如今忍气声的模样。师父,若要是以前的你,早手起刀落宰了谢云诀,还能让他这样逍遥?” 夜晓咳嗽了一声。 风声扭头瞪了他一眼。 沐沉夕站起身来:“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夜晓,你在此处劝劝她。” 她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对那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男子忙不迭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沐沉夕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忽然长叹了一句:“五年了。” 男子讷讷地应了一句:“是…是啊…五年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男子眼中出了一丝痛苦,良久才嗫嚅道:“不敢忘。” 屋内,夜晓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是什么人?小姐似乎不太喜他。” 风裳冷笑:“哟,一块木头也通人了?” 夜晓瞥了她一眼。 风裳却没有看他,而是瞧向了沐沉夕:“他是我师父的旧相识。你可记得孟子安?” “嗯。” “师父杀孟子安,就与他的亡有关。” 夜晓对这些不甚了解,当初他对沐沉夕也怀有偏见。只觉得她是个冲动而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也没有探究背后的缘由。 “他叫周禹,长安人士,家中做点小小生意,只是寻常的百姓。但他的亡和我师父的关系便深了一层。”风裳走到窗前,“我师父小时候随沐将军在边关打仗,有一次沐将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敌军直取雍关城。尽管城中将士死守,仍然没能守住。于是有一位副将便拼死带着师父和将军夫人杀出重围。但那个副将却战死在了沙场上。” 风裳叹了口气:“我师父说,副将是被人拿箭从背后死的。死的时候将她死死挡住,生生受了那么多箭,却一声不吭。他死后还将她遮挡得很严实,敌人清扫战场都没能发现。后来,沐沉夕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到了附近的村庄躲了起来。” 沐沉夕的这一段经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时候她才虚七岁,在那血横飞的战场上和母亲失散了。唯一保护她的人也死了。 她不敢用力呼,不敢哭,也不敢叫。就那样在死人堆里,睁大着眼睛熬到了夜晚。一直到周围再也没有脚步声才离开。 期间不断有人从张副将的尸体上踏过,连带着也踩到了她。她捂着嘴一声不敢吭,隐约听到金人用他们的话说着要去寻太子请赏。 夜晚,沐沉夕从尸体下面爬了出来,地都是尸体和断肢。那样的修罗场,是她一生的噩梦。 她不敢逗留,忍着恐惧翻捡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便逃去了附近的村落里躲藏起来。这一躲便是月余。 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