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暄抬起清冷的眼睛,永夜立即咽一口,可他还是觉得惊疑:“那公子您去舞刀了吗?” 屋子里一阵静寂无声,永夜额头上的冷汗淌下来:“公子不能再做这两件事了,我们还要启程,伤口不好如何穿着甲胄。” “我知道了。”宋成暄声音中隐约有些不快。 永夜不敢再问,只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再次将伤口包扎好,永夜收拾好了药箱低头退了出去。 徐清道:“宋大人好好休息。”眼前的战事最重要,常州水师才聚拢了士气,作为主将的宋成暄不能出半点差错。 生死之战,将士们只会相信带他们大胜仗的人。 宋成暄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战事过后,我去找安义侯。” 徐清心中微微一紧,她抬起头来,宋成暄正在瞧着她,他的眼眸中一片沉静却又似藏着风起云涌,只是瞬间,仿佛所有往事都从他眼底一晃而过。 她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他不会随随便便去寻父亲,这样与她说自然是跟婚事有关。 徐清点点头:“好。” 她的回答没有半点的迟疑,宋成暄盯着她,耳边又响起她方才说过的话:“我和我家人都甚是意。” 好像是真的。 方才她明明可以与徐青安一起走,却惦记着他的伤势,她这般相待,他是不是该对她更好一些。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定然急着去探望安义侯,“我要歇下了。” 徐清没有立即答应:“要不要我扶你去塌上。” “不用,”宋成暄道,“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我之后再来探望宋大人。” 终于她的脚步声在大帐中消失。 宋成暄微微仰起头靠在椅子上,口的伤势有些隐隐作痛,真是巧合,就在他拉住安义侯的那一刻,倭人的火炮突然而至,安义侯已经重伤,再被波及定然难以支撑,几乎未加思量,他将安义侯扯到了身后。 虽然竭力避开,火炮的余威仍旧撞在了他的口上,那般的疼痛,就如同多年前那个深夜,利剑透而出。 伤痕之处下面就是愈合的旧伤疤,而这次受伤却是因为去救安义侯。 冷汗濡了他的鬓角,滚入他黑亮的发髻之中。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当年那破碎的声音,当时他趴在冰冷的石板上,任鲜血浸透衣衫,听到有人道:“我们奉圣上之命处置叛。” “魏王何罪之有……” “王爷已经认罪,王妃也上路吧,圣上已经有了证据……” 他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多期望就在那时候,有人来救他们。 “世子爷,您记得若是能逃,后不要相信任何与魏王府有来往的人,他们是人是鬼我们分不清。” “别再相信。” 往事如烟般散去,他想要从椅子上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想起她看到他伤口时沉默的模样,跪坐在他怀中时的惊慌。 他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利用她愧疚的心思,迫她答应嫁给他,每次想及这里,他都为自己的行为到不齿。 嫁到泉州一定不是她心中期盼的结果,泉州的形势她更是清楚的很,知晓他身份的亲信,譬如军师,定然会对她多加防备,所以即便她担忧安义侯也没有遣人去向军师询问,而是默默地等在那里。 太过理智,太过明白。 从始到终不肯开口向他要求任何事。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她这种聪明,渐生不快。 也许一切应该有个结果了,从前,现在他早该那定主意。 “永夜,”宋成暄吩咐一声,“换衣服,我要去见安义侯。” …… 安义侯睁开眼睛,支撑着想要起身,耳边却还是一阵嗡鸣声响,仿佛他还在那大海之上,一阵眩晕的觉传来,又跌回铺之中。 他依稀海水将他没之后,他想要挣扎,却因为没有了力气,一直向下沉去,正当他要丧失意识时,一张青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他向上游去。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他曾教导过的孩子。 魏王世子爷。 魏王府的人应该对他厌弃而愤恨,为何会来救他。 第三百零九章 你可答应 安义侯若是当能动弹,他不会一直趴在宋成暄背上,眼看着倭人的火炮向这边打过来,他却无能为力。 在水中负重和在地上负重不同,尤其是在那大海之上,要花费多少力气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他没有受伤,也无法这样入海救人。 安义侯想要挣,却没有半点的力气,宋成暄将他绑缚在身上,就在炮火中泅水。 每个人都是一条命。 当年他没有为魏王府舍命,今却又被魏王世子所救。 安义侯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徐清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女儿快步进了门。 “父亲。”徐清靠在前,望着安义侯憔悴到相的脸,一时有些哽咽。 “没事,”安义侯干裂的嘴动了动,“已经好多了。”说着他想抬起手去摸一摸徐清的头顶,手臂却软软地垂着没有力气。 徐青安也走进屋子,刚要上前也唤一声父亲,只听安义侯道:“有没有宋大人的消息?” 徐青安的脸立即垂下来,一颗鲜活的心脏仿佛要化成石头,不过想想那黑脸大汉救了父亲一命,也该如此,他只好先忍一忍。 “宋大人为了救父亲受了伤,”徐清知道父亲听说实情心中会更加愧疚,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撒谎,“当时恐怕就伤势不轻,又没有时间调养,在甲胄中捂了数,已经红肿溃烂,人也发了热,现在刚刚上过药,正在军帐中歇息。” 安义侯听得这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 “来方长,”徐清道,“父亲别急,先养好身子,宋大人冒险将父亲救回,父亲也要好起来放不辜负他的心意。” 安义侯点点头:“战事如何了?有没有抓到白龙王?” “苏纨被押赴入京,”徐清道,“宋大人也打了胜仗,如今战船归来修整,不就会再出征。” 安义侯脸上出了笑容:“那些倭人不是他的对手,我打听过泉州的事,只可惜常州水师疏于练……否则哎……” 徐青安终于找到了嘴的机会:“不是已经打退了吗?为何还要再去,兵法上都说穷寇莫追。” 安义侯板起脸来:“叫你平里不学无术……现在……唉,也怪我没有教好你。” 安义侯气息微弱,徐清忙阻止道:“父亲还是多歇歇,哥哥从未进过军营,自然不知晓,”说完这话她看向徐青安,“因为白龙王挑衅,我们常州水师损失惨重,即便现在倭人平氏已经退兵,也会有人想要趁着大周损兵折将之际再前来攻打,一旦掌控不住局面,大周半年甚至一年之内都会陷入苦战之中。 若是大周战船直倭人而去,铲除那些见势不好提前逃的倭寇,显示我大周雄兵之威,那些人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应付战事还是游刃有余本就是两回事。 有时候打仗就是这样,不光要打的赢仗,还要把握住士气,若是没有前世种种,她大约也不会知晓。 虽然此时追击下去会更危险,但防微杜渐本就是有胆识的将领会做的事,宋成暄要的不是功成身退,而是彻底将此次危难化解。 这也是让她敬佩的地方。 李煦表面上能够做到,内心中只怕需要提前权衡利弊。 徐清刚思量到这里,只听孟凌云来道:“侯爷、大小姐、世子爷,那位宋大人来了。” 宋成暄不是歇下了吗?怎么会前来。 徐清有些惊讶,安义侯更是半晌没缓过神,只有徐青安像炸了的刺猬,总觉得这厮来者不善。 “快请。”安义侯声音沙哑。 宋成暄开帘子走进来,似是没有瞧见徐青安和徐清兄妹,目光径直落在安义侯脸上,神情颇为冷淡:“我有话想要和侯爷说。” 言下之意其他人都要离开。 徐清看向宋成暄,只见他拔地站在那里,脸不如方才的红,反而格外的苍白,嘴紧抿着,一双眼睛如墨般漆黑,让人看不出心中思量,仿佛肩头一副重担将他死死地住,但是他仍旧不示弱地承担起了一切。 徐清知道此时不该多言,看了哥哥一眼,两个人走了出去。 帘子放下,将他们分隔开来。 徐清和徐青安并肩而立,站了良久都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言语,徐青安只觉得心中如一把火再烧,说不出的焦灼,他转头看了看身边静立的妹妹,妹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整个人格外的安宁。 不过…… 徐青安忽然皱起眉头,伸手指了过去:“妹妹,你衣衫上怎会有血迹。”那血迹椭圆的,显然不是不小心蹭上或是溅上的,倒有些像是……贴在伤口上,然后…… 徐青安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爆开了,仿佛什么思量都变得稀碎,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清低头看去,她竟然忘记了这桩事,几乎立即的她脸颊滚热,仿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了正着。 平里伶牙俐齿,现在竟然不知道如何解释,看哥哥见了鬼般的模样,恐怕她随便说个理由哥哥也不会相信。 好在哥哥说完这话也沉默下来。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妹妹,”徐青安又开口,“你应该知道……若是不喜,还能始终弃吧?我虽然做不到富贵不能,但至少……威武不能屈。” 徐清愕然。 …… 屋子里,安义侯的情绪依旧不能平复,半晌才声音沙哑地道:“宋大人坐吧,我……” “侯爷已经知道我是谁。”宋成暄澄净的双目中不知什么时候浮起些血丝。 “是,”安义侯点点头,“我知道……当年我……你还屡次救我儿女,如今又救了我,这样的恩情……” 宋成暄面若寒冰:“侯爷不必谈恩情,今我是来问一件事,希望侯爷能够如实回答。” 安义侯未加思索:“好。”当年所有事他都会坦诚布公,懦弱和畏缩都会说出来,只要能给他机会赎罪,怎样都好,他的脸面、命早就不值一文。 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