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晚上,行至中途,晚间驻跸之时,为表对太后的哀思,皇帝住在简帐之中。 深夜,菩珠正在自己的寝处辗转难眠,沈皋秘密传唤。 菩珠心知躲不过去,起身出来,在夜 的掩护下,悄悄来到皇帝大帐之外,入内,看见皇帝一身孝服坐于案后,手中还拿着奏章,似在连夜批折,上前跪拜。 皇帝放下奏折,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泛着血丝,看起来没有睡好的样子, 脸疲态,看了她一眼,问:“你从同州归来之时,去了何处?” 菩珠知隐瞒不了,应道:“臣女去了上郡马场。” “为何要去那里?”皇帝的声音喜怒不显。 “启禀陛下,姜毅是我父亲生前好友,我在路上遭到追杀,又生了病,不敢回京,别地无处可去,想到了他,为求庇护,也因为往那个方向的路偏僻,追杀我的人应当不会想到我会往那里去,故前去投奔。住了些天,秦王去了,不过宿了一夜,次 便将臣女接回。” 皇帝道:“姜毅现如今怎样了?” “我看他与世隔绝,一身颓态。” 皇帝闭目不语,菩珠屏息等待,忽然外面传来启奏之声,道端王和驸马韩荣昌结束了同州的治疫之事,回京奔丧,连夜追赶,方追至此处,此刻人就在外,等候面圣。 皇帝睁眼,看了眼菩珠,一旁的沈皋会意,示意她起身,将她引到大帐用来分隔内外的一排屏风之后,低声命她等着。 端王和韩荣昌入内,二人皆服孝,看见皇帝,下跪先吊太后哀,各自抹了把眼泪后,向皇帝禀告同州的差事,道仰仗皇帝陛下的天恩,他二人侥幸不辱使命,如今当地的民生,已是恢复如初。 皇帝详细问了些事宜,听罢回复,微微点头,勉励了二人一番,命退下歇息。 端王和韩荣昌退出去后,紧跟着,外面便闪身入了一个监人,对着沈皋低声说了几句话。沈皋立刻走到皇帝近旁,附耳道:“陛下,方酷刑之下,那监人招供了,道是收了太子的好处,替太子留意陛下言行。若有异,太子命他立刻通报!” 皇帝 然大怒,猛地拍案,双目圆睁,脸颊上的肌 不住地跳动,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孽畜!竟敢窥伺朕!行大逆不道之事!朕原本因为他,对上官一案的处置还有所顾忌,如今看来,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皇帝手微微发抖,指着外面道:“去!给朕把太子传来!立刻!” 沈皋应了一声,正待出去传话,又停步,转头看了眼屏风的方向,转身回来。 菩珠还在屏风之后,吃惊不已。 听皇帝的语气,似是李承煜在御前安 耳目,叫皇帝察觉了。 看皇帝这般暴怒的模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沈皋正走来,菩珠知自己不可再留,再留,怕是连 命也要 待在这里,正待出来,忽又听到外面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声音传入:“父皇息怒!” 菩珠抬眼,从屏风后望去,见李承煜一把推开一个企图阻拦他的监人,快步入内,冲到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请听儿臣一言,有人陷害!” 皇帝更加愤怒了,举手 起案前的一方砚台,朝着李承煜掷了过去,厉声道:“你如何这般快便就来了?你怎未经通报便擅自闯帐?可见不止一个!朕的身边,已不知道被你和上官家安 了多少耳目!你这畜生,大逆不道!朕今 非要废了你不可!” 砚台飞到了李承煜的额头,砸破了他的脑门,血混合着墨汁 淌了下来,滴到他身上的重孝服上。 李承煜慢慢地抬起头,抹了下受伤的额,目光变得 沉。 皇帝朝外厉声喝道:“来人!给朕把这不肖子给拿下去!” 外面 面走入一个身穿内侍卫服 的人,沈皋正要传令,突然身形一僵,慢慢地倒了下去,心口的位置,赫然 入了一把匕首。 那个杀了沈皋的人,竟是崔铉。 皇帝骇然,反应了过来,知外面必定生了大变,转身便要奔入后帐拔剑,口中高呼“刺客”,尚未发出一声,崔铉身影如电,疾步追赶而上,从后一把锁住了皇帝的脖颈,捂住口鼻。 崔铉那只捂住皇帝口鼻的手,手背青筋暴突。皇帝在他的大力之下,羸弱宛如妇人,虽奋力挣扎,却是丝毫不能透气,脸涨得越来越红,一双眼睛渐渐凸出,斜睨着还跪在地上的李承煜,目光之中,充 了祈求和绝望。 李承煜脸 惨白,犹如厉鬼,对上皇帝看向他的目光,牙齿颤抖,瑟瑟打颤,忽然张嘴,似要发话。 崔铉道:“太子可要想好,已是到这一步。太子若命臣撒手,小臣不敢不撒,小臣明 遭凌迟便是,一条命而已。一切罪责,小臣来担,绝不拖累太子!” 李承煜闭了闭目,撇过脸去,咬牙,做了个手势。 崔铉立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深深地刺入了皇帝的心口。皇帝气绝倒地。 崔铉随即快步走到帐外,发令,命士兵迅速包围百官住处,抓捕 行凶的留王等一干人,回到帐内,见李承煜还坐在地上,对着皇帝的尸体一动不动。他看了眼后帐,从李承煜边上走了过去,绕过屏风。 此处是皇帝的休息之所,此刻里面空无一人。 崔铉环顾了一圈,正要转身,目光突然微定。他走到一处角落,慢慢俯身看去,见帐幕竟被人用剑割裂了一道尺余的口子。 片刻之前,有人从这里逃了出去! 菩珠趁着前面杀人之际,用悬在后帐的剑在帐幕上割裂一道口子,钻出大帐。 外面仿佛到处都在调兵遣将。不远之外,传来阵阵的厮杀之声,火光四起, 成一团。 守卫全被调到了前头,皇帝大帐后的地上,只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菩珠一路狂奔,逃回到附近自己住的地方。不少贵妇人已从睡梦中被厮杀声惊醒,纷纷出来,看着火光,议论纷纷,惊慌不已。 菩珠一头扎进 上,整个人方牙齿打颤,冷汗直冒,片刻后,忽然想起李慧儿,怕她害怕,打起 神正要她那里,端王妃派人来接她了,说郡主已被接去,让她也赶紧过去。 菩珠立刻去了。 端王妃将她和李慧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道:“端王方才叫人传话,说可能出了天大的事!晚上你们哪里也不要去,就待我这里,看明天怎么说!” 第93章 外面的厮杀声持续了一夜, 马蹄声不绝于耳,直到天明,动静才渐渐地停息了下来。 天快亮时, 女眷驻地的周围, 不知道谁人派来了一支士兵驻守, 但今早还是有传言,说昨夜最 的时候, 大鸿胪朱夫人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恰好当时结伴出去解手, 出去了便未再回来, 就在方才,消息传来, 说尸首就倒在厕旁, 应是昨夜被 兵所杀, 死状惨不忍睹。 恐怖如同瘟疫似地,在驻地里迅速蔓延了开来。 昨夜的厮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太后的棺椁还停于此, 送葬能不能继续,还有皇帝,他为何还不出面发令? 陆续又传来消息, 说郭朗、陈祖德、姚侯等朝廷的要人和大员陆续被请出了驻地,郭朗 甘夫人等人焦虑不安自不必说,各种猜测更是层出不绝。 到了晌午,驻地非但没有解围, 连膳食也无着落,众人腹中饥饿, 只能靠随身携着的干粮充饥。一些平 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贵妇人开始抱怨,宁寿公主李琼瑶要出去, 被拦,她大发雷霆,长公主上前笑着打圆场,忽然来了一队士兵,径直闯入驻地,要带走胡贵妃。 胡贵妃大怒,厉声叱骂,士兵却是如 似虎,不由分说,竟强行将她带走了。 胡贵妃是何等人?去年秋狝之后,后 里她愈得圣心,她的儿子留王,地位更是隐隐直 太子,待上官家出事后,京都中不少人暗地甚至开始投注留王。 如此地位的胡贵妃竟被士兵这样当众强行押走,这意味着什么? 方才还 是抱怨和咒骂声的驻地里变得寂静无声。李丽华方才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眺望着皇帝大帐的方向,目带隐忧。众妇人也都闭了口,开始默默等待结果。 到了天黑时分,终于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说留王为夺太子之位,在皇帝御前安 耳目、刺探君心,昨夜被皇帝发觉,皇帝大怒, 降罪留王,留王一 狗急跳墙,联合内卫先是悍然弑君,又企图杀害太子。太子被迫奋起反抗,终将留王正法。郭朗陈祖德姚侯沈旸等人皆已跪拜太子拥其为帝。新帝言,为免留王残余 羽贻害,众人须暂时继续在此驻护棺椁,静待后续。 整个驻地犹如炸开了锅。 上官皇后带病上路,一夜在帐,未曾 脸,姚含贞先是跪地,面朝皇帝大帐的方向失声痛哭,左右再三跪请,终于被扶起后,拭泪,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往上官皇后之处。 李丽华盯着上官皇后寝帐的方向,神 难看至极。 她没有想到,此前看似已经岌岌可危的太子,竟如此出其不意地上了位。 不管真相如何,一夜之间,皇帝死了,留王也死了,朝中的那些大员,即便心存疑虑,迫于形势,此刻也不敢不认李承煜的地位。 只要再获得蓬莱 的一句话,那便就明正言顺,继承大统。 她从前最担心的事,竟如此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一夜之间,头顶的天骤然大变。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难以度测。但太子绝非如此无辜,这一点毫无疑问。且整件事情,虽看似突然,但细想,又有迹可循。 上官家已是经营几十年, 内 外,关系和人脉盘 错节,太子更是正统之身,远非胡家和留王可比。上官邕如今入狱,上官一门若真的倒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正值送葬太后,百官跟随皇帝驻跸在外,李承煜若谋划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皇帝实是轻视了太子。但其实莫说皇帝,就连李丽华自己又何尝不是?做梦也没想到,在陈太后的送葬半途,会发生如此的惊天大变。 要怪,就怪皇帝,既生废黜之心,又优柔寡断。他应该趁着上官邕一案,当机立断,早早把上官一 全部剪除,如此,太子即便有所想,没有呼应,今夜也绝不会如此顺利。 李丽华在心里细想了一番,又暗恨胡家不自量力,不顾 基尚浅便就得意忘形, 之过急,将李承煜 迫过甚,以致引出了今 如此的局面。 上官皇后一下变成太后,往后还会有自己的好? 沈旸,心机深沉如他,今 迫于形势虽依旧顺了大 蛰伏,他又留有怎样的后手? 后到底如何,他们才能抓住机会上位? 李丽华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了端王妃住的那地。 从昨夜起,里面的人就没出来过一步。 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她迫切希望她的四弟李玄度接下来能坚持住,千万不要如留王那般不堪一击。 他若能将李承煜的注意力给 引了, 后,沈旸才有机会行事。 菩珠从端王妃那里得知了消息。 端王妃十分震惊,叹息不已。 菩珠想着昨夜的所见,心中起初的恐惧之 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关乎命运的玄之又玄的 觉。 这一辈子,从她在河西救了崔铉和杨洪之后,她脚下走的路和路上所遇的形形 的人,每个人的命运,包括她自己,全都已是偏离了前世。 前世,孝昌皇帝是在后来获悉李玄度并未死去、且收复了河西的消息之后,发病身亡。 现在他死在了他儿子的手中。 前世,李承煜对皇帝恭敬孝顺,甚至因皇帝不喜他沉 丝竹而长久忍住,不去碰琴。 这辈子,他竟弑君杀父。 更不用说崔铉。 还有李玄度。 想到李玄度,菩珠茫然了。 悬在她头上的刀虽然没了,但他头上的,不但依然在,甚至或许会比往 更加凌厉。 但是一切,都已彻底地 离了前世的她的所知。 如今这样的局面之下,他将会是如何? 他还有将来可言吗? 她陷入了思绪,一个婢女面带惊慌地走了进来,说外头有个军官,请秦王妃出去叙话。 端王妃和李慧儿立刻想到今 被士兵带走的胡贵妃,大惊。端王妃立刻出去,夜 之下,见外头立着一个身穿低阶军官服饰的黑皮少年人,冷冷道:“你何人所派?回去告诉你的主上,太皇太后的人就在我这里!秦王妃哪里也不去!” 少年低声道:“请王妃让秦王妃出来。她认得我……” 菩珠已辨出声音,是崔铉身边的费万。 她沉 了片刻,最后走了出去,对端王妃道了声无事,说是自己的一个故人,随即让费万带路,跟着出了驻地,转到附近一处树木遮掩的角落,果然,看见崔铉立在那里。 她停了下来。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