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真正让他倍疼痛的,并不是从枕脚下频繁施加的力,而是来源于棺材本身,那种堪称绝望的沉重力量,几乎要将他脆弱的脏腑一次碾平扎穿。 薛岚因的棺材……什么时候,竟是这样沉了? 晏欺微微皱眉,只觉此时在身上的不是一口棺木,而是稳稳当当一座泰山。 然而从枕不依不饶,像是有些魔怔地微低下头,伸手扣在棺盖的边缘,尤是抑迫地道:“说话!” 晏欺当真被那股堪称暴戾夸张的力道,一度狠狠至呼困难。他断断续续出声,即便到了现下这般时候,仍在对一切真相装作不知:“说……什么?” “你觉得应当说什么?” 从枕倏而探手出去,隔过棺木一把攥上他的衣襟,恣意拉扯道:“薛岚因还活着的时候,曾下狠手在聆台山放过一次活血,而那时云遮身上的劫龙印也正好没有离体……你告诉我,为什么闻翩鸿同时拥有两大物件,最终却没能破解劫龙印,反是在众目睽睽下魂散身亡?” 晏欺把头一偏,犹是隐忍不发:“明明……你也在场。” “不……当时我还在地底血池,浑身遭受重创,没能恢复完全。” 只因当聆台山一场惨绝人寰的烈血战,从枕本身并未参与进去多少。他不过是在薛岚因重伤羸弱那一刻,予他足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仅此而已。 “直到沈妙舟当场暴死,闻翩鸿魂飞魄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从枕表情扭曲,极力拧上晏欺衣襟的五手指,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白:“但……你都知道,晏欺,你什么都知道!!事到如今……人都死干净了,你还有什么好装傻充愣的?” 晏欺眉目一松,仿佛不甚在意地道:“我装的什么傻?又充的什么愣?” “你……” “真正傻的那个人……” 晏欺疲力竭,偏是扬起手掌,决然将从枕不断施力的五指狠命挥开: “难道不是你吗?” 话音未落,忽然耳畔传来阵阵沉厚异响。棺木尖锐锋利的一角,正巧迫在晏欺前,无不加重几分咄咄人的力道。 直到这时,浸在雪地里动弹不得的晏欺,仿佛才终于察觉那股四分五裂的疼痛似的,眉心紧锁,开始发出离般的微弱挣扎。 然而也就在从枕开间匕首,将挥向他的短短一刹那间——棺盖剧烈耸动,二人同时抬头,但见那棺木陡然拉开的隙之间,正伸出一只沾血渍的狰狞手掌,堪堪将从枕紧握匕首的臂膀拦挡在半空当中,其力道生猛浑厚,几乎要将人连肩带臂一并拆开折断。 晏欺瞳孔猛地一阵紧缩,心脏亦随之生生漏下一拍。然还未及他做出更多的反应,身前一口沉寂已久的棺木骤然大开,一抹黑影瞬时自内飞身而起,恰是赶在从枕向后躲闪的前一瞬间,单手横出,径直朝前,毫不犹豫贯穿了男人起伏不断的膛。 那一刻,可能连从枕自己也不怔住,便更莫要提在那棺材下方痛苦万分的晏欺。 晏欺早已骇得神识涣散,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清清楚楚看到,自那口棺木当中……他曾亲手整理封闭的棺木当中,正徐徐现出一人再悉不过的背影—— 瘦削却不失高挑的身形,以及一袭薄衫之下,布裂痕与伤疤的身体。 他缓缓伸出一条臂膀,有些艰难地撑在棺木内围,似想借力从这漆黑幽深的不祥之地中挣而出。 但他并没有成功,因为他还有另一条臂膀,彼时正蓄力气,一动不动撕裂着从枕鲜血浸红的左心口处,势必要将他噬殆尽,一丝不漏。 于是他扬起下颌,以那是猩红,却又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稀薄光下,从枕那张错愕,难以置信,甚至渐渐转换为恐慌无措的面庞。 “你……你……没有……” 从枕颤颤伸出一指,试图对准眼前之人如虎一般,凶煞狠戾的面容。 可惜他没能将手腕抬起,已随前裂口的不断崩开而踉跄着,摇晃着,不受控制向后颓然倒去。 自身尚在沸腾的血之躯,被血脉相连的同族中人徒手撕裂——那种剧烈痛楚所传递而来的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从枕勉力将双眼睁至最开,那一寸目光当中混淆不定的仓皇失态,终是由一种异常平静的心绪所取而代之。 “已经说这么多了,从枕……你还没明白那些话中别有的含义吗?” 薛岚因单手撑在棺盖边缘,倏忽一个纵身翻跃下地,伸开大手,轻轻垫在浑身发颤的晏欺脑后,继而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雪地下方横抱出来,紧紧纳入怀中,仿若终于寻得那遗失已久的珍宝。 直到二人相贴一处,男人臂弯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渡向晏欺冰冷僵硬的身体,他才在一片模糊当中勉力回神,正对上薛岚因黝黑灼热的眼睛。 他怀疑是自己又在做梦。眼前的薛岚因,和梦里所遇见到的,并无任何明显的差别。 他身都是伤痕,有些四分五裂的地方未能愈合完全,细细望去,甚至能清晰探得其间森森可怖的白骨。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