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是真拿晏欺没有办法——三十好几的人了,闹起脾气来,还只会用绝食装死这一招来膈应自家徒弟。 可吵架归吵架,薛岚因这个做徒弟的,疼他是情分,他是更本分,说什么都好,到底不能让师父饿着。 于是薛岚因翻身下车,三两步绕去摊边买了两块蒸饼,一甜一咸,顺手捎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哗啦一声,掀开车帘,晏欺正窝在箱子旁边打盹,这会儿睁开朦胧一双睡眼,一见来人是薛岚因,瞬间便弹坐起来,像是池底骤然受惊的一尾青鱼,警惕而又戒备,仓皇里带有几分无措。 薛岚因一手撑在车棚外围,一手端着香热乎乎的白粥蒸饼,脸无奈地出声喊他:“……过来,吃点东西。” ——听听,他当他是在喊谁? 逗狗都不带这么叫的,何况还是对着自己共枕多年的师父? 晏欺瞬间/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仰起头,凝视面前不可一世的狗徒弟,仍是冷漠不语。 薛岚因有点端不住了,论摆架子,至今没人能是晏欺的对手。他抿着嘴沉默一会儿,终是一个弯钻进车棚,硬着头皮在晏欺旁边坐下。 谁料晏欺一碰到他,便像是染了瘟疫一般,猛地侧身往一旁挪。 晏欺一挪,薛岚因也跟着一起挪,反正不管怎样,非要贴着胳膊紧挨在一处。最后七扭八歪一并挤进角落里,晏欺刚要扭头骂人,薛岚因便下外袍将他肩臂一裹,借力一把拉他到怀中,瞬间把人给箍得牢牢实实,无处可逃。 晏欺试着挣了两下,没能挣动,干脆闭上眼睛继续装死。可惜装死装到一半,掌心倏然一热,晏欺一低头,便发现徒弟往他手里了两张蒸饼。 “吃点吧,瘦成这样,还要犟。”薛岚因大手伸过去,用力了晏欺的脸。半晌,觉他的烧似乎退了些许,便松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蹭上前道,“你身体不好,别老跟自己过不去。” 晏欺握着蒸饼,只看不吃,一直保持沉默。薛岚因便从他身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托着蒸饼往上递了几分,一路凑到自家师父嘴边,低声音温柔哄道:“……媳妇儿快吃嘛,再不吃就冷了。” 晏欺面无表情,良久过后,勉强张了张嘴,就近在眼前的甜蒸饼上咬了一口。 如是一来,薛岚因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音。 他这一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便是弯弯的,眸底透着莹润的水光,反复映照晏欺微微发红的耳。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晏欺亦忍不住轻抿薄,低笑着伸手上前,摸了摸徒弟挂宠溺的侧脸。 “不生气了啊,咱俩和好成吗?”薛岚因搂着他道,“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晏欺蜷在他怀里吃着蒸饼,一面还得意洋洋地角上扬,像是个胜仗归来的小霸王。 “谁生你气?”晏欺道,“少自作多情,没人跟你生气。” “好好好,都怪我自作多情。”薛岚因拉长尾音道,“师父别和我计较,好不好……” 话没说完,晏欺将第二块蒸饼进他嘴里,只道:“你也吃,先把肚子填再说话。” 于是师徒两人并肩坐在半封闭的小车棚里,共喝一碗粥,共啃两张饼,好像方才那一场争执本不曾发生似的,他们一旦说起话来,仍像以往一样亲坦诚。 吃到一半的时候,晏欺微偏过头,那时薛岚因正坐在旁边埋头喝粥,侧颊的轮廓深邃而又锋利的,每每镶嵌在人眼底,便与他周身沸腾的活血一般火烫灼人。 透过指节端详他手背至腕骨细腻却并不光滑的一层皮肤,往年留下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有深也有浅,大部分已成黯淡的浅褐,有一小部分至今犹是触目惊心,无一不在彰显着歇斯底里的疲惫与疼痛。 晏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尤其是无意一眼瞥见薛岚因微有疮痕的手掌之时,晏欺突然蹙了眉头,探手轻轻触在他腕间,凝声问道:“你手怎么回事?” 薛岚因微微一愣,低头往手心一瞄,霎时有些不易察觉地慌了神。 晏欺指的那些烫疮,是昨夜薛岚因擅自使用血刃留下来的伤痕。因着皮肤愈合相对较快,那时剑刃割开的创面早已混入早年大量的旧疤当中不知所踪,独那手握血刃所遭受的侵蚀伤痕红肿溃烂,久久未呈恢复之势。 薛岚因当然不能跟晏欺解释说,这玩意儿是他割伤自己不慎留下来的,否则晏欺会立马冷脸发脾气,甚至再严重一点,还能把他自己给气出病。 于是薛岚因仔细斟酌一番,只轻描淡写地扯谎说道:“回客栈找你的时候,让炭盆给烫伤了,不碍事的。” “……真的?” 晏欺一听到这里,蒸饼也不吃了,慌忙上去挽了薛岚因的袖口道:“给我看看……你上药没有?” “唉,没事,隔些天就好了。”薛岚因捧着粥碗往晏欺手里一搁,随后趁机将爪子往回一,缩进袖子里,嬉皮笑脸望着晏欺道,“喝粥吧师父,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药去?” “那也不行。”晏欺登时严肃道,“拿来给我看清楚,严重了肯定得上药。” 话正说至一半,眼前倏地一阵昏黑。薛岚因不由分说抱了上来,活像一只大狗熊似的,双臂大张,用力将晏欺圈进怀里,甜着声音很是足地道:“还需要上什么药啊,你就是我最好的药。” 晏欺被他抓得浑身一弹,但很快反应过来,放下粥碗,肩臂逐渐放松,同样伸手环抱着薛岚因,缓声道:“……说傻话。” 两人眯着眼睛互相抱了好一会儿。薛岚因埋头在晏欺颈窝,忽然没头没脑地闷声唤道:“或玉。” 晏欺眼神有些蒙:“嗯?”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