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枕摊手道:“墙都给你挪开了,你何不借此机会进去瞧瞧?” 薛岚因良久无言,却是遥遥望着墙后并不陌生的纷杂景象,心底一隐藏极深的细弦,无一例外在此拨开一道微妙的轻弧。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再执着离开。而是回身迈开步伐,正朝那一墙之隔的界限里端,沉而缓地留下一串不可磨灭的足迹。 ——仍旧是冰雪覆盖森冷凄清的窄路,但来往经过的人比起白天来说,要明显增数倍有余。 石墙后方的空间幽僻狭长,光线昏暗不明,隐约能瞧见几抹细碎纷杂的人影,其间夹带有各式高大或矮小的运输车马,统一盖上几层深难辨的厚重斗篷,一次接着一次从雪面碾过,最终驶向巷尾另一端更为幽远的通口。 “这就是他们中原人,一直以来俗称的‘黑市’。”从枕单腿跨过墙内,复又意味不明地对薛岚因道,“这种地方在北域也能经常见到……但就实情来说,北域不如这片地段繁荣昌盛,背地里的私货易便不似沽离镇这般恣意猖獗。” 其实无需从枕多言。这类地盘于薛岚因以及他们一众同族之人而言,悉得就像是能够安身立命的故土。 但它并不是故土,而是专属于他们的坟墓。将近百十年前,活剑族也曾有过一段至高无上的辉煌时段。可是好景不长,他们自身强大的战斗再生能力,要远远低于普通人类对于活血的贪婪需求。 于是,大肆杀孽——想方设法破坏活剑族人原本安分守己的平稳生活。 一直到了后来,贩卖活剑族人带有血的断骨残肢,已渐成了黑市当中必不可缺的一种常态。 “我都知道。”薛岚因面上毫无波动,甚至对墙后人来车往的聒噪声响并无太大的觉,“而且,我非常不喜这个地方。” “我了解。”从枕忽然没由来地道,“我也不喜这个地方。” 薛岚因蹙眉道:“你既然不喜,为什么还要带我们到这一处来?” 从枕摇了摇手,继而上前数步,缓缓走向车量更甚的对面一端通口。 “我带你来,自然是有一定的目的……况且我的本意,并也不是想做出伤害你和晏先生的事情。” 他大步跨越过去,在那马车来回行驶不断的小路边缘,正站有两个酩酊大醉的守口小厮。 取悦他们的方式很简单——拿钱说话。从枕低头从兜中递出一袋备好的银两,待得他们点头放行,方颔首示意薛岚因尽快跟上脚步。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自那看似冷寂的石墙后方,沿途走向目的不祥的未知区域,此后跨过巷末另一头车马不绝的宽阔路口,在那之间仍然隔有一堵牢不可破的坚韧墙壁——但是说白了,所谓石墙,除了起到勉强遮蔽掩护的作用,其实并不会阻拦它们接下来的任何一趟行程。 薛岚因半信半疑走在从枕旁边,彼时正有一批新出的木箱集中堆积在马匹拉拽的木板车周围,部分卸下的私货还没能一次整理完全,故而一眼望去杂七杂八的各类物品,有金银首饰,也有匕首弯刀,甚至有一些未曾见过的珍奇草药,随意伸出五指估量一番,便知它们必定价值不菲。 起先这些东西还算正常,待得薛岚因继续朝前走下去的时候,鼻腔当中扑面而来一股极为浓厚的腥臭气息——那味道自打迈入墙后以来,便一直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游离徘徊,时而闻得明显,时而又难以察觉。 但在眼下,它已经飘溢充斥到一种不能忍受的地步。 薛岚因嗅觉一向灵,便难免有些变了脸。 从枕在侧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淡淡笑道:“你闻到了吗?” 薛岚因微微屏住呼,继续装傻充愣道:“我闻到什么了?” “……这是人血的味道。” 从枕一字一顿地道。 薛岚因倏而偏头与他对视。那时从枕的眼底,仍旧是一种引人生畏的平静与安逸,他仿佛天生不存在任何与惧怕有关的情绪——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示于人前。 从枕一语不发,沉默望了他半晌。旋即回转过身,继续往前踱过数步之距。 身侧横有五只以素麻布包裹而成的铁制长箱,布面已然挂脏污,其间隐有斑驳混的连串红痕。 薛岚因其实不太想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而从枕偏要刻意为之,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探手前去,猝然将那铁制长箱朝上掀至最开! 霎时薛岚因面骇至铁青,试图厉声阻拦他道:“喂,别打开!” 但是已经晚了。那箱子原就盖得不算利索,如今遭得从枕抬手一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臊气味堪堪扑面而来,瞬间攻陷占人的全部意识。 那时薛岚因情急之下一声大喝,甚至无意惊动周围一众神情鬼祟的黑市商客。他们回眼瞥他,那模样见怪不怪,似在嘲讽,又似在疑心他的真实身份。 “你冷静……稍微小声一些。”从枕道,“一会叫他们瞧出异样,当心将我俩当场赶出去。” ……冷静? 怎么可能冷静! 那箱子里,装的甚至不是薛岚因一度以为的人类残肢……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