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子血刃硬生生搁在男人喉头近一尺之处,停滞不过片刻,自他背后骤然升起一道碧光晕,转眼刹那,一柄通体幽绿的巨型石刀破空而出,几乎在血刃止步不前的同一间隙内,雄厚刀风紧而上,堪堪向薛尔矜毫无防备的面门—— 寒风乍起,再次将男人隐在黑纱下的面容吹出一星半点削尖的轮廓。 薛尔矜瞳孔一缩,还待张口说些什么,那石刀偏是不饶人的,狠狠砸落下来,借着虚力,将那横挡半空中的血刃拦斩断,淋漓的活血登时四分五裂,洋洒飞溅着散了地,尽是刺目狰狞的猩红。 随后,陡然直降,凶兽獠牙般残忍凄厉的刀边,逆风袭上薛尔矜尚还抬起的半边臂膀。 撕拉的一声。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之间,硬生生,毫无征兆地斩下他伤口崩裂的左面小臂,断骨决然扯开后蹿至心尖儿的闷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从手臂一路蔓向身体各个隐秘不发的角落。 薛尔矜却只是轻轻嘶了一声,没有退后,也没有倒下。任何繁密的痛于他而言,早已生得麻木不堪,他一双眼睛仍旧是亮着的,一丝不苟注视着男人若隐若现的面庞,像在发呆,又像在出神。 因而男人遂了他的意,将黑纱自头顶一寸寸揭开,一层接着一层,一道接着一道,弯弯绕绕下来,那样一副悉至极的五官,就此在透底的寒风之中显而出。 然而当时的薛尔矜,并没有做出太多的表情。他只是撇嘴笑了笑,复又伸手扶上方才被强行斩断的左臂,抬头看他,一字字道:“距离按约取血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你眼下突然出现洗心谷底,又是想玩儿什么把戏?” 男人摇了摇头,只看着他因急着损坏结界而狈不堪的手臂,意味不明地勾起了一双薄。 薛尔矜见他不应,便刻意抬高了音量,道:“说话!” 男人仍是不言,却顺着薛尔矜暗藏锋芒的冰冷目光,稍稍抬了抬手掌。 随后覆面的黑纱被彻底扯下,显/出一张与薛尔矜几乎是相差无二的面容。 薛尔矜的笑脸一下就僵住了,尖锐里泛着些许显而易见的苦楚。 自方才那人发动攻势那一刻起,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的直觉总是异常灵,大概已经猜出什么来了,却在执着于惑自己。 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终是缓缓开口问道:“我哥人呢?” 男人轻描淡写道:“……你说呢?” 薛尔矜没再问他了,裂口的左臂正徐徐淌着新鲜的活血。他觉不到有多痛,便顺着势头猛一发力,将整个胳膊拧了下来,骨头连同血折断时涌出的血渍攥在手心里,搁在指里,带着灼烧的温度,再次形成锋利无比的刀刃,自半条腥黑的手臂上冒出凶煞尖锐的。 活剑族人,既称活剑。他们全身上下,从皮囊到血到骨骼,都是足以让普通人为之惊诧震撼的迅猛利器。 断骨重铸,燃的是血,也是活剑体内积蓄已久的蛮力。他那整条左臂挥出去了,散开漫天滚烫的血点,溅打在那男人随风飘逸的层层黑纱上,亦在无形中,与他手中墨的沉厚石刀相抵相融。 二人之间来往数招,皆是薛尔矜一人攻势凶悍强劲,男人注重防守,屡屡后退,看似不敌,实则腕间力道意在克制,一撤一挡,一击一推,去时利落,回时稳妥,刚柔并济,进退有度。 硬要说起来,活剑族人虽天生顽强不屈,体态刚劲,但那一身形同自残的猛烈功夫,是与生俱来的,而它裹挟的力量,也是接近毁灭的。 薛尔矜适才失了大半血,又徒遭一回断臂,几乎所有的力耗费在与那四十九道结界凿穿打通的心思上,故而再出手时,愈发颓唐,已显然渐处下风之势。可他此时偏像是个死的,忘了怎么收敛,也忘了怎么停止,一心拼了命的往前再往前,犹如一条丧家的野犬,在晏欺转身离开的时候,在眼前的男人倏然揭开黑纱的时候,就彻头彻尾地失了神智。 他向来明聪慧,偏在回眼望见那人与兄长别无二致的五官眉眼之时,陡然骇得不知所措。 “……他到底在哪里?”薛尔矜睁大一双通红的眼睛,喃喃的,死死凝向他,断断续续地道,“告诉我,你他妈的……快点告诉我!” 他微微颤抖着,染血的断臂还待向前挥开半尺的距离,却是隔空被人一把攥住。那男人神情寡淡,苍白的面像是薄薄一层草纸,声音也是麻木低哑的,就伏在人耳畔,字字诛心道:“……他没了!” 话音未落,倏而一声痛苦的闷哼。薛尔矜眯着眼睛,半截残骨自男人口径直穿透到了后背,不与他任何反应的间隙,已干脆果断地了出来,带血的五指,方才还那样温柔地牵着晏欺的衣角,彼时成了野兽残暴的爪牙,一节一节拧在他脖间,声线沉庞地道:“你……再说一遍!” 男人遭他桎梏在手,却是浑然不怕的,眼底犹自带着笑意,着气道:“你该是猜到了?你……那么聪明,什么都是打细算的,又怎会猜不到?” 薛尔矜直盯着他,半晌,约莫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有片刻的涣散。但是很快,绕在男人颈项的指节又在下意识里收紧:“……打从一开始,你向我提出条件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就此罢休。” 是了。 那时的薛尔矜,心想着如何在取血途中对他和莫复丘进行最为有利的报复。所以待男人所做出的荒唐请求,他假意答应,只为等放血当一雪前,将聆台山上下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尽数一扫而空。 殊不知,人心俱是多变的。他薛尔矜心里佯装着一些什么,那男人心里自然不会有多干净。 只是,薛尔矜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唯一一点,便是那人遍身布黑纱的遮掩之下,会是这样一番令人发怵的情形。 ——他正无所顾忌地用着兄长的皮囊。那么兄长呢? 他说兄长没了。 没了……又是去到了哪里? 薛尔矜甚至不敢往下想象。 他不敢想象,也不敢接受——那男人面上所附着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假面,还是从活人身上生生剥下来的皮?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