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终于明白了崔珍娘那偏执到极致的格从何而来。 半个多时辰后,张老相公踉跄着离开了,方朝清独自坐在亭子里,闭目苦笑。 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啊…… 他起身,走出了崔夫人的院子,一路无人阻拦。 又走到大门处,这次却遇到了阻碍。 “姑爷,相爷留您在府中小住一番呢,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守门人笑着道。 方朝清没有说话,转身离开,走向崔相的书房。 崔相已经在等着他了。 第138章 疼 下人通秉之后,方朝清很快便见到了崔相。 没有官员,没有仆从,就连珍娘也不在,崔相高坐正堂之上,见到他来,便抬起了眼,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他仍旧是温文和煦的样子,配上那副好相貌,便如清风朗月,雪霁初晴,一派的是清正堂皇,叫人见了就不由心生仰慕。 方朝清眼神微暗。 然而,他却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单纯地尊敬,甚至敬仰着这个男人了啊。 方朝清十四岁时进京,为了备考,也为了跟随在父亲方尚书身边,了解和接触官场,为后为官做准备。而方尚书却是个常常在私下议人是非的人,他曾毫不避讳地对儿子说起许多朝臣的私和污点,在方尚书口中,朝文武,乃至天子,几乎都有见不得人的污点,清官诤臣也免不了私德有亏。 然而唯独崔相,便是方尚书再如何不服,甚至厌恶他,也只能无力地骂一句“虚伪”,却说不出任何实打实的污点。 “这世上哪来那般完美无缺的圣人君子?看上去完美无缺,不过是掩饰得好,没出马脚罢了,偏世人皆把他当圣人,他还坦然受之,当真是虚伪至极!” 方尚书曾这样对方朝清说道。 方朝清没有反驳。 因为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赞同方尚书的,太过完美的人,总让人觉得不真实。只是,不同于方尚书的是,他虽然也如此认为,却不会像方尚书那样,仅凭臆测便将人定罪。 眼见为实,他既未见闻崔相的污点,便不会仅仅因为“世上拿来那般完美无缺的圣人君子?”这样臆测的理由,而在心中将崔相视为一个伪君子。相反,既然天下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崔相的“虚伪面孔”下的污点私,那便说明,崔相即便的确并非完人,他做的那些事,也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么崔相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而真正见到崔相其人,与其有了些浅显的接触后,他更是觉得臆测不可信,起码于国事民生上,崔相的确如人们所赞誉的那般,腔热忱,忧国忧民。 所以,不管方尚书怎样说崔相虚伪,方朝清依旧十分尊敬崔相,甚至将其视为自己为人处世的标杆和榜样。 便是后来崔相挟恩要求他娶珍娘,他也没有改变看法。 挟恩求报固然有失君子风范,但这也正说明了人无完人,而且无论如何,崔相帮了他是事实,哪怕是有目的的帮,他也依旧承崔相的情,再说崔相虽要求他娶珍娘,却也并未强,他仍旧可以回绝。 及至后来崔夫人身死,崔相气愤之下与珍娘断绝关系,甚至利用自身权势让方朝清在京中孤立无援,方朝清对崔相的观依旧未变。 他只是对崔夫人用情过深,对女儿期望甚笃,所以才会对他这个导致崔夫人死亡、珍娘不孝的罪魁祸首厌恶恼怒。 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有失君子风范,其情也可悯。 便是后来又得知他与珍娘并未真正断绝关系,反而派人对珍娘加以保护,还让地方官任由珍娘驱使,致使珍娘犯下杀人害命的大错,也不过更加证明了他对女儿的。 一切至此都尚算合情合理。 直到在武昌时,他第一次与珍娘冷战,第一次提出和离,又直到现在。 方朝清看向座上一脸温文的男人,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所以,省略无用的寒暄,他直接开口问道:“相爷,您是真的疼珍娘么?” 这话让崔相顿时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方朝清点头,又摇头,道:“相爷,您若是真的疼珍娘,便放我离开——让我与珍娘和离。” 崔相长眉轻挑,笑出声来:“不让你与珍娘和离便是不疼珍娘?这是何道理?” 方朝清低眉。 “相爷,您不该不明白的。” “珍娘跟我在一起并不幸福,相反,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在迫自己,抑自己,因此越发极端,甚至——无法控制地崩溃发狂。相爷,珍娘有病,不止是身体,更是心,而她的心病源,就是我。” 方朝清又看向崔相,双眼不容躲避般地直直盯视着崔相:“这些,您应该都明白的。” 在武昌和来京城后的这些子,方朝清曾遍访名医,又勤翻医书,可是,却并不是为了珍娘的身体。 珍娘的身体病弱,但在崔相寻来的名医以及无数珍贵药物下,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不需要方朝清再多挂忧,所以,他访名医,翻医书,都不是为了崔珍娘的身体——但却又的确时因为她。 崔珍娘有病。 不只是身体,更是心。 在得知她派人刺杀阿圆时,方朝清曾有过这样的怀疑,而在他在武昌第一次提出和离,却得到珍娘那样的反应后,他已经几乎完全确定。 偏执极端到那种程度,已经远超出普通人的正常范畴,除了疾病之外,方朝清想不出别的理由。 当有了这个怀疑后,方朝清找了许多大夫,向他们询问类似情形的病例,得到了大量信息后,再回头看崔珍娘以往的种种表现加以验证,最后确认。 崔珍娘的确有病,而她病的源,就是方朝清。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刺着她更加病入膏肓。 方朝清发现了这一点,而且他相信,崔相同样发现了。 甚至哪怕崔相不相信珍娘有病,也该发现自嫁给方朝清以后,崔珍娘的状态便越发反常,一举一动都围绕着他,全然失去了自我,哭笑都是假装。 若真是疼女儿,会放任她继续这样痛苦么? 然而,从重逢以来,崔相却一直纵容着珍娘,足她所有条件和要求,完全是溺的态度。 以崔相的聪慧,不该不明白溺的坏处,更不该不知道怎样才是真正对孩子好。 可他却的确这样做了。 所以方朝清不明白。 是当局者?还是……别有隐情? 他看着崔相的双眼,等着他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崔相却笑了。 他角微勾,虽然笑着,面容却有些冷。 “我不明白。”他说道,双眼微眯,“我只知道,珍娘很好,不好的,是你。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连和离都是为了珍娘好,然而——若是没有那位‘甄珠’姑娘,你还会如此急切地与珍娘和离么?” 方朝清的心脏猛地一跳。 第139章 故地 方朝清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不是因为被“拆穿”后的惊慌,而只是因为那个从崔相口中说出的名字。 不应该的。 如果只是因为珍娘的缘故,崔相不该知道那个名字。他虽然对女儿予取予求,却不是个会巨细无遗地关心关注女儿身边每一件事的父亲,就像他之前派了暗卫,甚至让地方官为珍娘做保护伞,却对珍娘具体做了什么并不清楚一样,他给予珍娘的是往往是为所为的权力和后盾,而不是防范于未然的细致关心。 所以,他绝不是因为关心女儿,才注意到甄珠。 此时提到甄珠,也不过是转移话题,回避他的质问。 但他提到了甄珠,且知晓他对甄珠的心意,仅仅是因为不信任他,调查了他,进而知道了甄珠的存在,还是—— “相爷,有急报,发现——!” 略带兴奋的通报声在传令兵看到方朝清后戛然而止。 崔相却挥了挥手,笑道:“无妨。说罢,发现了什么?” 传令兵应声答是,旋即又兴奋地道:“相爷,孙将军传来消息,已经发现计贼踪迹,似是朝着洛城方向而去!”说着呈上了奏报。 崔相打开奏报,不紧不慢地看完,脸上的笑容便从眼角蔓延至眼尾,“已经上钩了啊……” 他合上奏报,微笑着看向传令兵,说出的话却铿然如金铁之声:“告诉孙将军,该收网了。” “是,相爷!” 传令兵动地应答,旋即急急地奔驰而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方朝清与崔相两人,而方朝清的目光则紧紧盯着崔相手中的奏报。 崔相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笑道:“要看么?也是,现在给你看也无妨了。”说着,便把奏报递给了方朝清。 方朝清接了过来,力气太大,以至于差点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撕烂,他竭力控制好力道,将那张纸摊开,低头看去。 片刻后,方朝清抬起头,脸惨白如纸。 既然是已经决定了的事,那么就宜早不宜迟。 做好决定的第二天,甄珠与阿朗便离开了农庄。 就像第一次离开京城时那样,阿朗去雇了一辆马车,甄珠在农庄里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早,跟农庄的庄头说过要离开的事,又跟庄上几个早起悉的村民告了别,便于熹微的晨光中,离开了这个待了半个月的小庄子。 也没有特意派人去通知方朝清,而是托了庄头待方朝清再来时转告。 马车从农庄出发,一路朝洛城而去,初夏的天气正好出行,只是阿朗担心甄珠的身体,所以马车走地并不快,行了一条路,到了傍晚,也才走了十几里路。 “前面再走一里多就有个镇子,今儿就在这儿歇下吧?”晚霞漫天的时候,马车夫掀开车帘问道。 甄珠几乎是被重重叠叠的被褥和皮包围着,虽说免了震之苦,这天气却显得有些热了,因此一听车夫的话,便高兴起来。 她笑着点头,“嗯,就这儿吧,记得是叫通许镇?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季节,记得镇上有家酒楼,做的鱼特别好吃。” 又转头朝身旁的少年道:“阿朗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吃的鱼?” 阿朗薄微抿,轻轻点了点头:“嗯,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