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爸翻来覆去地看,一时又说这雕得太深了些,说完又立即自我否定:“胡适先生都曾说过,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喜。这深自然就有深的道理,唔,这线条……” 看着他一个人唱独角戏的陆子安等得无聊了,索去了客厅,坐沙发上掏出手机看微信。 发现上午的时候沈曼歌有给他发过微信:【子安,我到了。】 他想了想,一边开电视一边回了条:【睡了没。】 沈曼歌回得很快:【没有,我看了你的直播,化蝶真美。】 陆子安轻笑了一下,心里很是受用这样的夸赞,却还是很淡然地回道:【哦,还行吧。】 啧,这么冷淡。 沈曼歌眼珠子一转,想了想:【今天跟师傅看了很多绣品,我觉得也不难,过几天我绣条手帕给你玩?】 哈哈,才学几天啊,就绣手帕呐? 陆子安忍不住有些好笑,电视都不想看了,盯着这条信息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搞笑。 她以为刺绣是扣子呢?这么简单的? 犹豫了一下,直接说不可能还是太打击小姑娘了,委婉点吧。 于是他回了一句:【你不要太想当然了。】 这一次,沈曼歌没有立刻回复。 陆子安一边调台,一边时不时扫一眼,等了好几分钟,才等到沈曼歌发来的信息。 【我不想当然,我想你。】 …… 陆子安脸红了,心里想着,完了。 这小妮子已经不是那个纯洁的小可了,她的汉大法已然大成,马上要飞仙了。 他又想笑,又有些心,最后回了条:【你回来我再收拾你!赶紧睡吧!】 只看这条信息都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沈曼歌笑得半死,笑得手直抖地回了条晚安。 陆子安看了会电视便回了卧室,刚洗漱完正准备睡觉,应轩敲他的门:“师傅,你睡了吗?师公让我叫你起来……卓大师来了。” 哎?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陆子安穿上外套出去,还有些疑惑:“……人呢?” “在书房呢。”应轩小声地道:“一来就奔书房了,现在正在看《化蝶》。” 陆子安推门进去,卓老爷子一脸专注地盯着木雕看,在屏幕上看哪有现实这般细真实,恨不得眼珠子都粘上头。 旁边的邹凯和卓鹏瞬间望过来,卓鹏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老爷子兴头一起来那是真拦不住,拿他没办法。 陆子安走过去,卓老爷子两眼放光地跟他一同欣赏半天,最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木雕上移开了。 “陆大师,我是想着……我要去一趟北亰,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件木雕我明天能一同带走吗?”卓老爷子笑容可掬地道。 陆子安不笑了:“这木雕本来就是老爷子您的啊,现在修好了,您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拿走就什么时候拿走。” 卓老爷子怔了怔,捋着胡须斟酌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行,那我就领了你这份情!” 老爷子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实在是这件《化蝶》木雕于他而言意义重大,所以也确实不可能给陆子安,但是他也不会让陆子安吃亏就是了。 倒是陆子安有些奇怪:“马上就过年了,老爷子您去北亰做什么?” 说到这个,卓老爷子神就变了,一脸痛、痛心疾首地道:“唉,老啦,这手一滑,把我最心的茶杯给打了,哎哟,我这心痛的啊……” 然后他各种诉说这茶杯的好,半天没说到重点。 旁边的卓鹏索直接道:“他就是心痛,然后准备去北亰找老朋友帮他锔一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锔茶杯? 陆子安一下就来了兴致:“我倒是听说过北亰有些厉害的锔碗匠,有一手“锔钉做花,金线填作梗”的本事?” 第212章 格物致知 “那是高级锔碗匠才有的绝活儿,像我这回去找的老赵就会这个,原来陆大师你对锔碗也有研究?”卓老爷子脸兴味地看着他。 陆子安拿出木箱,一边将其拼装好,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比较兴趣所以有了解,谈不上研究。” “是这样……”卓老爷子掏出手机道:“我这儿倒是有些老赵做过的锔碗,来,小鹏,给陆大师到电脑上。” 旁边的邹凯连忙凑过来:“嘿嘿,电脑我最在行了,我来吧!” 应轩帮忙找了不少棉花什么的过来,陆子安取出几线,将木雕固定在箱子里,最后打好结,填充棉花。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陆子安最后还晃了晃箱子。 卓老爷子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哐当一声,毕竟那些蝴蝶雕琢得极细,断了触须他都得心疼死。 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陆子安不由笑了:“放心,这样固定后,就算是扔地上都不会坏。” 卓老爷子探头过来看了看,确定没问题才吁了口气:“那也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拍拍箱子,陆子安将木箱锁好,把钥匙递了过来:“老爷子您收好。” 邹凯回过头,扬声道:“安哥,好啦,已经都复制好了。” 众人便都看向电脑,陆子安点开一张图,立刻就被引了所有注意力。 这是一只浅口的瓷杯,周身布细细的裂纹,杯沿一侧有一片金的荷叶,虽然颜较杯身稍显明,但是却因为它上面浅浅的纹路隐约与杯身相吻合,竟极为融洽,好像这本就是瓷杯上的点缀一般。 卓老爷子捋着胡须有些慨地道:“这个是他早年的作品,这荷叶其实是铜片,你再点下一张,他在杯底还打了一枚锔钉。” 点开下一张,赵师傅在杯底的裂叉处打上了一枚鱼形的铜钉。 再下一张,杯中已经倒上了茶水,“鱼”仿佛在水中游弋,而杯口上的“荷叶”与之呼应,意趣盎然。 有了这样的点缀,裂纹竟是完全被忽略不计了。 最令人惊叹万分的是,这杯子锔过之后,滴水不漏。 锔艺,和他修复《化蝶》木雕,两者之间竟隐约有几分相似。 是修复,而不是修理。 而与他修复木雕不同的是,锔瓷除了基本的修补,还需要思考如何给这些获得新生的器物赋予新的意义,这是更深的学问。 陆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叹地道:“若是简单地修复,那是匠活,修复了还有新的观赏把玩价值,这才是艺术。” 也许,下一次修复物品的时候,他还能再提升一下意境…… “是啊,老赵曾说,锔瓷是一个格物致知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能够不断获得悟,每一次成功修复破损的物件,就像是自我修行的一次圆。”卓老爷子看着那图片,也颇为慨:“手工是对时间的尊重与敬畏,锔艺如此,木雕亦是如此。” 古人崇尚格物致知,认为只有接触了事物,才能获得真知。 锔,其表为修复之艺术,其内乃圆容之人生。 陆子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谢老爷子指点,受教了。” “嗐,这算什么指点,不过是讨论一番罢了。”卓老爷子轻轻地拍拍木箱:“不过,这件《化蝶》的修复已经是艺术了,之前我没有和你说过,其实这件木雕的毁损,不是意外。”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里,卓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曾经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木雕大师,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是箭川人士,习的是箭川木雕,与我父亲是挚好友,他在自己巅峰时刻,打出了一份底稿,说要将箭川木雕的工艺应用到极致。” “这手稿中的技艺在当时的箭川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仅一片云朵就有近五层的镂雕工艺,更何况想要将木料雕琢到半透明,需要太妙的雕工……”卓老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 事实上,他最后也确实没能做到。 “他在风头正盛时闭关,靠变卖家产为生,最后……” 最后子苦苦劝了两年,他死不改,子愤而离去,儿子对他心生怨恨,成年后直接离家杳无音信。 他最终承认自己一事无成,愤而毁了木雕抑郁而终。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于艺术上,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前辈,但于家庭来说,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卓老爷子拍了拍陆子安的肩:“子安,你于雕刻上有极惊人的天赋,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请务必记得,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他点到为止,却是说出了陆爸心底最深的隐忧。 树静而风不止,子养而亲不待。 陆子安马上就27岁了,同龄人不少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却被耽搁了…… 技艺重要,但家人一样重要,而他要做的,是思考如何才能让两者平衡而融洽。 陆子安忍不住想起了沈曼歌,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道:“谢谢,我明白的。” 送走了卓大师他们,陆爸瞅着陆子安:“咳,刚老爷子说的有道理的啊。” 陆子安还在想着锔艺,随口回道:“嗯,是啊。” 有戏! 陆爸眼睛一亮:“那个,你舅爷爷亲戚那边有个姑娘,上回有人跟我说来着,长得还不错,学历也高……要不你定个时间,把人约出来看看?” 之前陆子安一直忙个不停,他都没机会说。 “哦……不行。”陆子安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顿住了脚步,言又止,最后按了按额角:“爸,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以他爸的格,要他接受刚成年的曼曼怕是有难度的,改天还是让他妈给吹吹枕头风吧。 “哎,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刚老爷子说的是啊,你如今……” 陆爸不死心地想追过去,陆子安直接抬起手:“爸,我困了,也很累,我先睡了。” 到底是心疼儿子,陆爸只得巴巴地点了点头:“哦……那你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陆子安正准备出发去电视台,家里便来了一大群人。 “陆大师,请问您的《化蝶》木雕卖吗……” “大师你好,我们是来……” “陆大师!请问你还收徒弟吗?我老实勤快学历不错手脚麻利……” 一群人纷地说着话,一个赛一个动。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