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白银三千万,皆为百姓白骨堆,今贼人若不死,永州再难见青天。” …… 那声音飘进荥城中,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 顾九思算着士兵的距离,到他预设的距离后,顾九思立刻同徐罗道:“撤!” 说着,顾九思便和徐罗等人一起,指挥护送着百姓迅速跑开。 百姓跟在林中散跑去,士兵进入林中,先遇上一堆陷阱,人仰马翻了一阵后,军队人便了。顾九思握着剑,和徐罗护在百姓末尾,送着百姓一路逃窜出来。老百姓连士兵的脸都没怎么见过,就都跑了出去。 这些百姓都是当地的村民,一跑出去,便抄着近路,翻去了另一个山头。 顾九思和徐罗等人躲在树上,观察着这些进来搜人的士兵,顺手杀了一些落单的。没了一会儿,这些士兵就发现自己的人少了一些,而后另一个山头,喊声又响了起来。 领队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大声道:“退!退回去!” 说着,领队的人便带着士兵立刻退出了密林。 等退出去之后,士兵也不敢多做耽搁,旋即回城禀报。 王树生在城楼上见军队回来,本还以为是抓到了顾九思,结果听得禀报之后,当即大怒:“什么叫没见着人?你们这么多人进去,眼瞎了?!” “密林里面实在复杂,顾九思又不与我们正面战,我……” “闭嘴!” 王树生训斥出声,王贺沉默了片刻,慢慢出声道:“公子,顾九思既然已经确定了清晨来战,那我们不如就等着他来就是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活捉到柳玉茹等人,然后安排好退路。” 王树生没说话,片刻后,他深了一口气:“你说的是。” 说着,他走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家里面人都送出去,一路直行不要回头,去益州。” 王贺恭敬行礼,便带着人走了下去。 而王家大堂上,各家长老家主颇有些焦急喝着茶,一位小厮来给赵老爷奉茶,赵老爷端起茶杯,看见了盏托上的字后,他脸顿时大变。 看见他脸不对,一直观察着所有人的陈老爷不由得道:“赵老爷的茶是什么茶?” “同诸位一样,”赵老爷定了定心神,接着道,“但王家的茶,怕是同咱们不一样。” 听得这话,在场人都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赵老爷知道了什么。 外面是不断重复着的喊话,陈老爷慢慢道:“看来顾九思对王家憎怨颇深啊,来来回回都是王家的事。”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树生年轻冲动,忍不下这口气,”赵老爷抹了盏托上的字迹,从容放在一旁,慢慢道,“我们几家,家里人多,有几个孩子出息些,但也许多子弟不过普通人。人活着,终究是最重要的,你们说呢?” 聪明人说话都绕着,几句话下来,所有人都明白了意思。 这事儿主要是王家的事儿,走到今也是王树生忍不下父亲被杀的这口气,而顾九思惦念着要下死手的,也是王家。他们几家人在官场上是有一些子弟,当初也是为了护着这些子弟,所以才跟着王树生干了刺杀钦差的事。可是除了这些官场上的子弟,他们家族还有许多没有牵扯到的普通人。如今若是真的和王家一条路走到黑,到时候王家跑了,他们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倒不如就放弃一部分人,至少留下一些青山,未来也许还能靠着宗族里小一辈东山再起。 话说到这里,已是再没有人再接话了。 如今谁若再接话,便是铁了心要从这条船上下去,可是一行人谁都不信谁,就怕有人开了头,转头就有人去王树生那里告密。他们一群人的命如今都在王家,谁都马虎不得。 所有人互相猜忌着,担忧着。而王树生则是彻底放弃了在外抓捕顾九思,转头亲自领着人,到了县衙门口。 王家已经准备好了油和柴火,带着两千人马,将县衙团团围住。 而县衙外面,柳玉茹这边的人大多带着伤,他们拿着刀,围成一圈,护在县衙外围。 “柳玉茹!” 王树站在门外,大喊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这一声喊,庭院内外都听见了,柳玉茹在内院,只听到外面喧哗之声,没了片刻,木南便进来,恭敬道:“夫人,王树生在外面叫您。” 柳玉茹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她领着人,一路走到外院,站在这里,便能听见门外的动静。 王树生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而后就听见木南道:“我家夫人来了,有话便说。” “柳玉茹,你夫君顾九思,如今就在城门外,他等着见你。”王树生大声道,“咱们不要再这么打下去了,你自己出来,我便饶里面所有人不死。” “王大人说笑了。” 柳玉茹平静道:“若王大人这么容易就要了我们的命,何必要妾身出来?自己来取就是。不过是拿城外我家郎君没办法,又拿我们没办法,想把我一个妇道人家哄出去,当做这荥城的盾牌罢了。” “顾夫人对自己,倒是自信得很。” 王树生笑了:“我要捉你们难,我要你们死可是容易得很。柳玉茹我告诉你,现在县衙外面,我拿了全城的油过来,还带了足够的柴火稻草,你要是不出来,那可就不要怪我动手了。” “王大人,”听得这话,在一旁陪着柳玉茹的洛子商终于出声,他冷笑道,“你若一把火烧死了我们,你可以就再没有顾九思的把柄了。而且,若我死在这里,你可要掂量好分量。” “洛大人,”王树生立刻道,“在下并不愿与您为敌,您也没有与在下为敌的意愿。在下只是想求一条出路,若您愿意,就打开门来,将顾夫人出来,只要顾夫人出来,在下保证,绝不会动县衙半分。” 洛子商沉默下来,王树生继续道:“洛大人,我如今已是无路可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王树生?” 没有人说话,印红见周边所有人都不表态,她顿时红了眼,急切道:“不行,夫人不能出去!他们明摆着是要拿夫人要挟姑爷,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若是顾九思不入圈套送死,柳玉茹活不下来。 若是顾九思入圈套生死……柳玉茹怕是,也活不下来。 终归是个死局。 印红焦急想要求着所有人,然而所有人都没说话,大家都看着柳玉茹,片刻后,柳玉茹终于出声:“那烦请王大人稍候,妾身梳洗过后,这就出府。” “半个时辰。” 王树生立刻道:“半个时辰,我不见人,便烧了这府衙。” “好。” 柳玉茹一声应下,她转过身去,同印红道:“去打水,我洗个澡。” 印红站着没动,柳玉茹往屋里去,冷静道:“打水。” 印红清楚柳玉茹声音里的警告,她红着眼,跺了跺脚,便领着人去打水了。 柳玉茹去翻了新的衣服出来,然后翻出了顾九思给她买的首饰,然后卸了头发。 之后,她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一般,沐浴,更衣,挽发,画上致的妆容,入镶白玉坠珠步摇在两侧,而后站起身来,套上紫落白花大衫,展开双臂,由暖好的香球熨烫过衣衫周身。 等做完这一切,外面传来木南的声音道:“夫人,快半个时辰了。” 柳玉茹应了声,平静道:“开门吧。” 说完之后,大门打开,柳玉茹便见所有人列成两排站在门外,她抬眼往外看去,神平静又从容。李玉昌看着她,心有不忍,慢慢道:“顾夫人,你……” 不等他说完,柳玉茹却是笑起来:“李大人不必多想。” 柳玉茹平静道:“大家都会平安。” 李玉昌听到这话,也不知柳玉茹是安,还是不明白她此去的意义。可他却也不能在此时多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柳玉茹提步出门,所有人目送着她,她一路没有回头,姿态镇定从容。 也不知是谁起头,侍卫突然跪了下来,带了哽咽道:“恭送夫人。” 而后那两排侍卫如同浪一般,随着柳玉茹不徐不疾的脚步,一路往前跪了下去。一声接一声道:“恭送夫人,恭送夫人。” 柳玉茹没有停步,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 这一切是她当受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来作为夫人,她应当在内院,成为所有人护着的最后一人。哪怕他们全部战死前方,这位女子,也要成为最后一位离去的人。 然而她却选择了以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以女子孱弱之身护在他们身前。 柳玉茹走到门前,她看着血迹斑斑的县衙大门,终于才停住步子,片刻后,她转过身来,双手叠放在身前,轻轻躬身。 “谢过诸君。” 听到这句话,洛子商睫颤了颤。 他在柳玉茹转身前一刻,突然出声:“柳玉茹!” 柳玉茹顿住步子,他终于道:“我带你回扬州。”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柳玉茹沉稳两个字:“开门。” 门“吱呀”出声,缓缓打开,而后柳玉茹便看见外面站着的人。 他们密密麻麻,王树生站在最前方,带着他们犹如修罗地狱而来的厉鬼,隔着一道门,与他们相望。 门后是生,门外是死。 而柳玉茹朝着王树生微微一福,温和的语调道:“王公子。” “顾夫人。” 王树生笑着回礼,随后道:“请吧。” 柳玉茹点点头,毫不犹豫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等她下了台阶,回过头去,看见府衙的门还没关,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她只要愿意回头,便能回去。柳玉茹轻轻一笑,却是道:“关门吧。” “夫人!” 印红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来,朝着柳玉茹就要奔过去,却被木南一把抓住,他控制住她,颤抖着身子,没有说话。 柳玉茹挥了挥手,再说了一遍:“关门吧。” 门缓缓关上,柳玉茹也回了头,转身看向城楼,同王树生道:“是要上城楼吗?” “顾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怕?” 王树生对柳玉茹的模样有些诧异,不由得询问出声来。柳玉茹在他的指引下上了马车,两人一同进了马车,柳玉茹淡道:“我怕什么?”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无非是拿我威胁顾九思,让他一步一步就范,最后被你所擒。” “你觉得顾九思愿意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王树生觉得有些意思,看着柳玉茹道:“我听闻你们情很好。” “你觉得会吗?”柳玉茹看着王树生,王树生笑起来,“你认为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觉得不会。”柳玉茹肯定开口,王树生点头道,“所以我会怎么利用好你?反正你也威胁不了顾九思。” “他不会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可我的死却能干扰他。你应当设置了很多弓箭手埋伏他,若你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必然会了心,然后你再动手。” 王树生有些笑不出来了,柳玉茹平静道:“你以为,我能想到,他想不到吗?”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