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公主殿下。”令狐翡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他一走到萧璃面前便单膝跪下,双手托起一个木盒, 目带悲戚, 道:“请公主殿下为我令狐氏讨回公道。” 萧璃接过木盒,闭上眼深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眼中燃着火。她转头对霍毕说:“我们即刻启程回长安!” “可是你的伤势?”霍毕看着萧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以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参照,就知道萧璃现在的身体怕是很难支撑得住策马急行。 “你身体行吗?”萧璃问。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霍毕当然也是如此,他梗着脖子说:“这点儿小伤, 疾行千里都是小意思。” “如此甚好。”萧璃点头道:“我亦是如此。”说罢, 她看向令狐翡, 说:“我已经命人将船帮救了我与霍毕的消息传回长安, 阿翡, 你做好准备,待书叁哥传信给你,就来长安。” “是,公主殿下。” * 显国公府 深夜,无星无月,偌大的府邸中有的院落灯火通明,也有的院落幽深寂静。在花园角落,偏僻的书阁处,范烨带着护院府兵前来,挥手下令,府兵便将整个书阁团团围住,水不通。 范烨负着手,站在府兵的身后对着书阁大声道:“阁下几次三番夜探我显国公府,未免也太不把我国公府的护卫放在眼里了吧?” 书阁之中,身穿着夜行衣的纤瘦身影猛地顿住。她低头看着自己将将抄完的纸张,然后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书阁里忽然响起巨大的响声,府兵推门而入,见书架书案尽数翻倒在地,一片藉。而夜闯之人则飞奔至二楼,从另一侧窗栏一跃而下,试图逃走。 范烨提剑而上,一举将她拦截,留在书阁外的府兵也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没过几招,夜探之人便被擒下。 “让我看看,到底是何人这么胆大妄为?”范烨冷笑着上前,一把掀开来人的面罩,然后愣住了——“嫣娘?” * “萧璃,这样奔波,你是不要命了吗?” 自离开江南,他们几乎是夜兼程,今到达驿站时,已是深夜了。驿卒打着哈欠牵过两人的马,驿官看着两人的令信,颇有些不知所措,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员。 “准备些简单的吃食就好。”萧璃道。 得了命令,驿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下。 “迟则生变,还是尽早回长安的好。”萧璃随意往食案边一坐,说:“当时为了拖延时间,我道破了范家与北狄的易,范烨不傻,定会回去商议应对。”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证据,不是吗?”霍毕说。 想到木盒,萧璃点头,终于出一丝真切的笑容,“是,若是书叁哥和郭宁能查到货物,再加上这些证据,足够了。我也终于能说服阿砚离开平康坊了。” “阿砚?你说谁?”霍毕疑惑。 “杨砚,也就是嫣娘。”萧璃长叹一声,“她是墨姐姐的嫡亲胞妹,杨大将军的小女儿。” 霍毕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杨家出事,对女眷的看管不如男丁严密,且那时候阿砚年纪小,则更是不被在意。”萧璃道:“秦叔离得近,动用了林氏残存的一些人脉,以一女尸将其替换,将她救了出来。” “她养好伤后,执意上京,秦叔拗不过她,便只好暗中通知我。那时我的人手实在不多,又身在大明,等我病愈接到消息时,阿砚已成了嫣娘,成了清音阁的头牌。” “所以你这些年频繁出入平康坊……”霍毕渐渐明白过来了。 “最初是为了能多少照应一下阿砚,后来发现在平康坊惹是生非有助于我伪装,就一直这样做下来了。”萧璃苦笑。 霍毕看着萧璃,良久才开口,轻声问:“阿璃,你心中究竟还憋着多少事情?” 萧璃一愣,抬眼看向霍毕。 “旁人会如何我不知,但这些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做不到你这样隐忍的。”霍毕长叹一声,心里有些难受,“你甚至还未及双十,却要担着这么多东西。” 萧璃听了,淡淡一笑,说了句,“这算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语道:“快了,就快了。” “是,快了。” * “你究竟是什么人?”任范烨怎么想,都没想到面巾之后藏着的是这样一张脸,“你为何要夜探我显国公府?” 嫣娘沉默不语。 范烨一把捏住嫣娘的脸,强迫她抬起头,“说话!” 嫣娘依旧不说话,范烨双眼一眯,想到嫣娘与崔吕王谢那四人亦是识,于是问道:“你是萧璃派来的?” 听到萧璃的名字,嫣娘终于有了表情,她漆黑的眼珠对上了范烨的双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说道:“范家到底是作了多少孽,才连仇家是谁都分不清?” “仇家?”范烨眸一深,手指张开,滑落至嫣娘的脖颈处,而后捏紧,“若是寻仇,又为何要出入书阁?说!你是谁派来的,来找什么!” 嫣娘被掐住脖子,不上气来,却仍旧从牙中挤出嘲讽之语,“范家若无藏污纳垢,又……何惧之有!” “你倒是牙尖嘴利。”范烨一把甩开嫣娘,看着她跌倒在地。 “呵呵,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范世子,夜间可能安眠?”嫣娘冷笑着继续说。 这句话刺入范烨的心中,令他神骤冷,他看着嫣娘,居高临下道:“你可知道,你这种女人,最应该避开的地方,就是显国公府。” 嫣娘挣扎,却被府兵擒住。 “将她下去。”范烨冷冷地看着嫣娘,语气冷漠,“等我审问。” “是。”府兵领命,准备押着嫣娘离开。 “等等。”一个声音响起,明明是清润文雅的声音,却让范烨面一凛。范烨不着痕迹地深一口气,然后才回过身行礼,道:“殿下。” 萧杰站在花园小径上,对范烨温和道:“你我表兄弟,何须如此多礼。”说罢,他看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嫣娘,问道:“这是……?” “只是个刺客……我正打算审问她。”范烨回道。 “刺客……”萧杰的目光落在了嫣娘的脸上,目光中带起一些兴味。说罢,他轻轻一笑,说道:“不如我来替你审问审问如何?” “殿下……”范烨想要拒绝,却被萧杰打断。 “就这样吧。”萧杰摆摆手,打断了范烨后面的话,然后扭头对随侍说:“把她带到客院儿吧。”说完,他又笑着对范烨说:“放心,我会给她留着一口气招供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范烨强着自己低下头,恭敬地说。 萧杰又轻笑一声,离开。 范烨盯着萧杰的背影良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书阁,去检查暗格和密件,没有看见不远处的大树后,躲藏着的,脸苍白的范炟。 * 萧璃与霍毕策马奔驰,长安城已近在眼前。 “阿璃,前面那个是不是崔朝远?”霍毕指着两人前方骑马而来的人,问。 “朝远?你……”萧璃一怔,不知为何他脸焦急之。 “阿璃!”崔朝远见到萧璃,猛地拉住缰绳,停住了,“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快跟我走。”说完,立刻掉转马头,往城门口奔去。 “怎么了?”萧璃从没见过崔朝远这般焦急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沉。 “嫣娘出事了。”崔朝远说。 只一句话,让萧璃的心脏如坠冰窟。 今天是大朝会,群臣天不亮便要去上朝,崔朝远这种赋闲之人自然是无事,却一大早被范炟找到。范炟找到崔朝远时,浑身发着抖,面无血,话都说不明白,只是拽着袖子让他跟着走。崔朝远跟着范炟出了府,看到府院后停着一辆马车,而这时他也终于听清了范炟重复的话。 他在说,“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嫣娘不知为何去夜探显国公府,被范烨抓个正着。”崔朝远说:“范炟趁着人都不在将她偷送了出来……我找到阿霏,将她送去了谢府的别院……郎中说……”崔朝远说不下去了,最终只能哽咽着说:“阿璃,她撑着一口气,等着要见你。” 一瞬间,天旋地转,萧璃要死死地抓住缰绳,才能不跌下马去。 三人一踏进谢府别院,就见到吕修逸和王绣鸢站在一个紧闭着的房门外。吕修逸双眼通红,死死咬着牙,而王绣鸢早就泣不成声。 “阿霏不敢让阿鸢和修逸看到……”崔朝远低声说,至于不敢让他们看到什么,崔朝远却说不下去了。 萧璃越过两人,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中昏昏暗暗。 萧璃看去,尽头的幔后躺着一人,谢娴霏站在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萧璃走近了,这才看清嫣娘的脸…… 她其实已不大能认得出这张脸了,就如同那一具具被随意丢弃在水渠中的女尸一样,无人认得出,无人辨得清。 萧璃伸出手,想要掀开嫣娘身上的薄被,却被谢娴霏捉住了手。 “别看。”谢娴霏喃喃重复着,“阿璃,别看了。” 听到声音,嫣娘的睫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萧璃。 谢娴霏安静地退出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萧璃慢慢跪在边,颤抖着开口道:“阿砚,我来了。” 我来晚了。 * “逆子!逆子!”显国公怒极,一鞭一鞭狠狠地落在范炟身上。显国公打得毫不留情,范炟身上早已血痕道道。 若是往,范炟定然早已呼痛求饶,可今他却只是抱着头,一声都不吭,嘴里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但是再疼又怎么样,不会有嫣娘更疼。想到嫣娘的模样,范炟双目如同死灰一般,再没一点光亮。 “父亲……”范烨想要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显国公被范炟气得头晕,他略略停住,转头问:“书阁丢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范烨回答。嫣娘离开书阁前把桌案书架等全部掀翻,他理了整整一夜才将将理好,“我确定,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显国公的火气降了一点儿,可在他看见地上倒着的范炟时,又火冒三丈。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关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 “吱呀——”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萧璃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嫣娘!嫣娘她……”吕修逸第一个冲上来,问道。 萧璃双目失神,声音冷漠,窥不见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道:“阿鸢,带我去寻你兄长。” “阿璃,你要做什么?” “叫他暗中去请大理寺卿郑明大人,还有,仵作。” “阿璃,你是要……”王绣鸢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就被萧璃的话惊住。 “我要验尸。”萧璃没有看任何人,她闭上眼睛,将话说完,“还有,剖尸。”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