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为何会有这样坏的坏人。 秦小猫儿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摇摇晃晃想去咬人,却连步子都站不稳,她的四肢几乎被冻得僵硬。 气死啦。 待她回家找着阿兄了,一定要把这些坏人都抓起来。 “咣当——” 外面掀起一阵风,木门倏地关上,随后是落钥的声音。 狂风肆,吹得院子里的杂货卷。 屋内的光线乍然消失,黑漆漆一片,好在不再飘雨,那种足以把人疯的严寒也少了些。 小猫儿“吧嗒——”一声跪坐在地上,再次蜷缩起来,把自己整个人卷在灰扑扑的鹤氅里,才舒了一口气。 意识却越来越沉重,像是溺入无边无际的泥沼,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眼前一片虚无的黑,像空空的西海谷地,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往更深处沉去。 “哗啦——” 幽深的长夜里,大雨瓢泼,枝叶肆无忌惮胡甩动,打在泥土砌成的灰墙上,像从古老传说里走出的恶鬼。 * 章伏撑着伞方才把全公公送回下榻的小院,毕恭毕敬对着京师里来的贵人嘘寒问暖了几轮儿,才舍得从小院出来。 云州还下着雨,街道却很热闹,燃着松脂的火把熊熊燃烧,不少穿着蓝衣的小厮一个接一个叩门,等里面的主人家出来,恭恭敬敬递上几两碎银,随后用手比划几下,焦急地问着什么。 “章大人。”西桥撑着伞走过来,看着有些倦怠,但还是同章伏寒暄道,“还未恭喜大人擢升,西桥给您赔罪了。” “哪里哪里,西桥公子可千万别客气,我章伏那官位就是芝麻绿豆大小,哪里值得西桥公子挂念,您这是……”他微微顿住,看着喧嚷的街巷,面上显出点疑惑。 “章大人,您可瞧见我家小姐了?”西桥拿出一张画像展开,语速很快,“小姐今夜走丢,我们现下正在找,她长得不高,生得很漂亮,唔,还有颗尖尖的小牙,一戳就要咬人,是个很活泼的姑娘,您若是瞧见过,应当有印象。” “这……”章伏摸摸下巴,回忆着。 西桥看着他的模样,眼里闪过光亮,飞速道:“章大人,您若是瞧见过,烦请您千万同我说一声,东家和先生这会儿都焦心着,小姐身上又带病,若是晚一点儿,指不定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倒是记不清了。”他摇摇头,皱着眉头,“我方才从西郊回来的时候,路上倒是瞧见了个小姑娘,只是那姑娘蒙着纱,我辨不清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贵府小姐……” “多谢章大人。”西桥收回画像,头也不回,急匆匆转身而去。 望了望西桥的背影,章伏松了口气,步履轻松,慢悠悠往东边儿走,眼前好似有一条平步青云的通天坦途缓缓铺开。 他记起西桥的话,又情不自想起林晴山,前些年的三元榜首,昔时那厮风光至此,现下还不是在云观书院教书,靠着秦家的接济才能勉强活下去。 哪怕他曾经连续两年名落孙山,但他现下也算是熬出头了,章伏心里陡然生出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他想起院子里关着的小姑娘,又想起秦家那位高高在上如坐云端的长公子,想起天下儒生无比推崇的林晴山,想起他们被自己玩于股掌之间的模样,突然有一种俯瞰万事万物的快,这种快像金银奇珍,像芙蓉纱帐,几乎要住他的双眼,让他无比沉醉。 不着急。 他告诉自己。 慢慢来,一切都会有的。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奖赏,他注定把林晴山踩在脚下,注定会等到封侯拜相的那一天。 * 云州城的街巷热闹了一整夜,此时天将明,雨渐渐小了,但还是淅淅沥沥的,打在枝叶上,巷子里升起朦朦胧胧的薄雾。 “吧嗒——” 竹简落地的声音。 徐敬山照旧一身素白,长发松松散散披着,半倚着窗子,目光低垂,落在地上扔着的竹简上,他未系绸带,双目显得有些失神,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 徐敬山轻声笑,温温柔柔的,堪称上佳的好脾气:“章大人,这就是您说的,平步青云的路吗。” 章伏看着屋子里的乐师,全公公怕乐师坏了他们的计划,因而特意吩咐,给他的手脚都上了镣铐,年轻人的手被勒得泛红发青,他却好像漫不经心的,一整夜都拿着竹简细细翻阅,十分从容,好像这些事是家常便饭一样。 章伏坐下来,自顾自倒了茶,他很不喜徐敬山这样斯文矝雅的做派,这种派头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些生下来就高高在上的公子王孙,那些公子王孙生而尊贵,摆再大的派头他都认了。 可是一个乐师凭什么,卑到泥里的下玩意儿。 章伏低着头,往茶盏里吹了口气,面上却换了副和气的样子,笑眯眯安抚道:“徐公子,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点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徐敬山瞧着他,也笑,抬了抬手给章伏看,手上的镣铐泠泠作响:“我已然付出了代价,大人却没给我应有的奖赏。” 他俯身,撑着桌子,嗓音温煦:“大人何时才能让我平步青云,偿我所愿啊。” 章伏拢袖,抚掌而笑:“徐公子啊,你尚且年幼,还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很多东西啊,咱们得慢慢等。” “你想想,裕王殿下何等尊贵,哪儿会轻易想起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你再等等,待我去向殿下禀明你的功绩,再为你讨赏,甭管你要的是仕途和金银,一一都会许给你的。” 徐敬山微掀眼帘,瞧了瞧眼前人,不知怎地笑出声来,语气温柔,轻轻拈了拈指尖,目光垂着,辨不清什么神情。 “好罢,自然都听章大人的。”他道。 * “安抚好了?”全公公躺在竹椅,半眯着眼,他身后有几个摇扇的小厮,这会儿都毕恭毕敬低着头,全公公轻声哼笑,“看好那个乐师,到时候上面儿查起来,就把那乐师推出去。” “是。”章伏恭恭敬敬垂首,有些心惊,“若是那乐师把咱们供出来……” 全公公微微抬眼:“他能供出来谁,裕王吗?” 他轻轻笑:“裕王,与我等何干啊。” 全公公搀着小厮的胳膊站起来,语调悠长,这会儿笑眯眯的,散散漫漫:“章伏,别听见裕王就瞪直了眼,他嘛,就是个里长大的野孩子,幸得太后娘娘庇佑才得以出京封王。” “咱家让你瞧瞧真正金贵的祖宗。” 不顾章伏诧异的神,全公公笑得慈祥:“瞧瞧他如何哭,如何死,到时候,咱家给你个机会,准允你去给那位贵人挖坟,如何啊。” “这……”章伏一头雾水,“爷抬了,属下惶恐。” 全公公轻哼一声,步子慢悠悠的,把桌案上摆好的字条慢慢卷起来,递给小厮:“把信儿放出去,咱们早些干完活儿,早点儿回差。” “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爷,柴屋里那小姑娘瞧着要不行了……” 婢女跑进来,面容焦急:“爷,那小姑娘无论如何叫也叫不醒,现下浑身发冷,冷得像冰块儿一样,气儿弱得很。” “郎中说了,若是要治,得、得找九活节,这不是里才有的东西吗,咱们现下本找不着啊。” 全公公微微皱眉,冷斥道:“急什么,不懂规矩。” “九活节自然是里的东西。”他不紧不慢的,取了帕子净了净手,斜斜睨了婢女一眼,“那是陛下跟娘娘才用得起的药,给个小姑娘,还不让人笑话。” “叫那个郎中随便治治,找些汤药吊着命,别让她死了就成,咱家拿那个小姑娘还有用处。” “唔。”他想了想,又道,“若是实在救不活,瞧着像个活人也可。” * “滴答——” 雨水顺着浅灰瓦楞滑落而下,溅到残败的桃花枝上,桃花枝轻轻一弯,零星桃花簌簌而落,打在鹤声身上。 少年人立于庭下,目光直直看着院门,雨水打袖口也浑然未觉,他嗓音沙哑:“秦家小姐呢。” 绛红长衣沾了一夜的尘灰水,显得有些脏,长发松松散散垂落下来,掩住少年人的半张脸,半明半暗间,衬得少年人的脸愈发憔悴苍白。 院门站着的小厮瞧见少年人,弯身打了个长揖,却不带什么恭敬意思:“奴问太子殿下晨安。” 刹那间,强烈的窒息扑面而来,弯刀乍然出鞘,寒光一闪,直直抵住小厮的脖颈,只消再往前进一寸,鲜血便会冲破脖颈。 小厮浑身僵硬,下意识抬头,对上少年人冷戾的眸光,鹤声瓷白的指尖按着弯刀,嗓音清冷如碎冰,那双原本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数不清的暗。 他慢慢咬字:“孤在问你话。” “秦家小姐在何处。” 少年人的嗓音有些颤抖,眼尾发红,一动不动盯着小厮,像匹山穷水尽时行将死去的饿。 “秦家小姐在何处——”咬着牙的声音,小厮只觉脖颈刺疼,鲜血汩汩而,浸红了衣衫。 小厮心里倏地一空,冷汗涔涔而落,他长呼一口气,拿捏住姿态:“太子殿下,您若是杀了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秦三小姐了。” 少年人的手僵住,冷笑一声:“若真有那一,孤就打回京师,杀了皇里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废物殉葬。” “所有人都死。” “所有人都别活。” 冷如冰渣的话语落在院子里,院子里竟是连风声都无,桃花也不落了,天地像是僵住了一样。 少年人侧身瞧着小厮,言语凛冽,手里的弯刀堪堪顿住:“带孤去见秦家小姐。” “自然,自然。”小厮咽了口唾沫,“殿下息怒,奴今来此,便是应了主子的吩咐,来邀您去同秦家小姐相会的。” “只您一人。”小厮强调。 “殿下——” 天三猛地出声:“殿下,他们敢来找您,定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殿下不能去……” 少年人眉目疏淡,乍然松了口气,打昨夜起便悬起的心这时才稍显安定,道:“可。” * 天好像亮了。 小猫儿糊糊间,觉眼前有些苍白,总算不是浓重的黑了。 先前的黑漆漆很唬人。 她不喜那样的黑。 她虽然是天底下顶聪明的小姑娘,但她还是有些胆小呢,阿兄说了,小孩子是可以胆小的,尤其是秦往往这样的小孩子。 秦晚妆想着想着,又开始胡思想。 小猫儿一睡着觉,就想些有的没的,阿兄说她是太闲了,将她拎去书院读书便能止住她天花坠的浮想,可是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好,因为她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小姑娘啊。 阿兄这般死板规矩的人才不明白呢。 她有时常常跟林哥哥抱怨说,阿兄分明很年轻的,却总像书院里的老先生一样,这样如何能娶得到嫂嫂呀,有哪家的姑娘会喜这样的老古板呀。 小姑娘回忆起从前的事,又皱起小眉头,真心实意为阿兄的亲事发愁起来。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