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嗫嚅着:“我——我——” 显然,江晚宁已将腹中滚过千遍的稿子抛之于脑后。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过来扰人的人分明是她,模样瞧着可怜也是她。 雨霏霏,偶有几丝斜斜细雨钻入了她的衣领。她打了个哆嗦,脑中空白一片,不知怎么的把原先说了一万遍的四公子扔下了。 竟娇里娇气地喊一声:“四哥哥。” 男子的眼中略过波澜,很快地归于死水一般的沉寂。他乌眸看向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晚宁慌张地错开了视线,心里暗自嘀咕一声,他的真淡。像是朱红的笔尖轻轻一点,被雨水氤氲开。 又意识到,自己忘记告诉他是谁了。 “四哥哥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略一踌躇:“知道的。” 他的声线偏温偏润,似指尖滑过美玉的冰凉触。此刻放轻放缓,说不出的好听。 “晚宁妹妹。” 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也没想到他和传言里的不一样。 江晚宁别别扭扭地抠着窗,懊恼自己对四哥哥这样过分,之前把他往着坏处想。却不曾想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纸鸢落到桃树上了,想来找四哥哥借木梯。”江晚宁底气不足地解释道,“晚宁过来拜访四哥哥也是真心的。 幸好他不追究:“你一个人?” 江晚宁点了点头,不解看他。 他已经合上了窗,匆匆地朝外面来。眼下寒料峭,他身上披着一件墨鹤氅,有如谪仙。臂弯微蜷,挂着一件合杭缎外袍。 江晚宁轻轻咦了一声。 他已经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外袍轻轻将她拢住。清幽的沉木味道随之传入鼻息。 江晚宁身躯一颤,低眉看去,见潇潇雨已经将她的衣物打,出些许玲珑的身段。她脸一红,乖乖地把外袍穿好。 正要与她的四哥哥道谢,安白已从屋里走出,身上架着一只木梯,嘴里嚷嚷着:“郎君快走快走,奴才要撑不住了!” —— 江晚宁远远落在后面,一个人胡思想。 她想四哥哥十九岁都比爹爹高了,她今年才十四岁,还有没有长高的机会;她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他的名儿,觉得“江愁予”这个名字的寓意可真不好听…… 耳边传来一声似宠溺似无奈的声音。 “妹妹。” 江晚宁仰起头,见他笑意似星子,从他的眼波中转瞬即逝地擦过。见她还怔愣着,男子衣袂中的手指勾起,指了指她的衣裙。 她呆呆地随着他的视线看下去,看到自己的裙边不知什么时候拖在泥泞地上,沾了不少脏污。 江晚宁咬咬,脸颊因为窘迫而一阵阵发热。她讷讷地提起裙摆,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四哥哥,我平时不这么邋遢……” 他应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敷衍。 “走我走过的地方。” 江晚宁下意识看向他的衣摆,见他衣物纤尘未染,甚至鞋履都没怎么沾上污渍。便听话地踩到他的脚印上,想着他的脚可真大呀。 等二人撑着伞慢慢地踱步过去,见安白已将纸鸢从树上取下,好生护在怀中。 安白递来纸鸢,笑道:“姑娘放心,奴才已将纸鸢检查过了,把它放在头下晒晒便还能用。” 江晚宁盈盈一笑,与他道谢。 她像只的雀儿,踅身又去找她的四哥哥道谢。哪只脚下不留神,踩到了一块滑溜溜的青苔,轻呼一声便向前摔去。 男子温凉的掌心及时地握住她的肩头,待她站稳后即刻撤开。 二人虽稳住了身形,然而不免惹得桃枝颤。白纷纷的桃瓣扑簌簌落下,将二人罩了个头白。 第2章 江晚宁回到亭里时,已不见水哥儿。 “水哥儿哭累了,被王嬷嬷带下去睡了。”凉夏接过漉漉的纸鸢,忽而疑惑问了句,“姑娘身上的衣服是哪位郎君的?” 江晚宁含糊地唔一声:“哥哥的。” 凉夏上前摸了摸料子,笑着摇摇头:“姑娘可别糊奴婢。这件外衫瞧着半旧,应当是穿了有些年头,又是发暗发硬的次等绸缎。姑娘倒是与奴婢说一说,是哪位公子的呀。” 凉夏话里话外带着揶揄,认定了她撒谎。 江晚宁嘟囔一声:“难不成我的哥哥每一个需得是锦衣玉食的么。” 凉夏笑容一僵。 府里的六位公子,独独一个地位和名声都不怎么样。她这两听了不少的风言风语,句句都是讽刺那位公子的。 “姑娘怎么和他……” “四哥哥是极好的人,我不想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的半句不好。想来是府里的人以讹传讹,这才坏了他的名声。” 江晚宁拉着凉夏的手,油加醋地和她述说着在瑕玉轩发生的一切。但凡提及四哥哥样貌的、四哥哥是如何帮她的,她必将事情翻来覆去地讲个好几遍,唯恐凉夏不能认同她四哥哥的好。 凉夏听了事情的原委,认同地点点了头:“这么说来,四公子是个良善之人。” “好凉夏好凉夏~”江晚宁的声儿似浸了糖,撒娇道,“我今儿去了哪里,这件衣物是哪里来的,你可千万别和冬温说。” 凉夏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冬温是夏姨娘派来的,替夏姨娘时刻地看着姑娘。姑娘若是身子不好了、出去贪玩了,呆在浮生苑里的夏姨娘总是第一个知道。 凉夏不喜旁人束着姑娘。 更何况,论说府里最讨厌四公子的第一人,应当就是这位夏姨娘。 凉夏就更不敢说。 —— 江晚宁回瑶光院换了身衣物。 念及外边儿下了雨,便在外头套了件藕荷织花褙子。她对着镜子来回地照了好几遍,觉得无一丝差错了,才心虚地问道:“我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罢?” 凉夏答道:“姑娘和往里无二。” 江晚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安下心。 “走罢,与我到姨娘那边看看。” 江晚宁的生母在生她时血崩离世,在江晚宁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过继到了夏姨娘夏筝的名下抚养。二人虽无血缘,却比亲生的母女还要亲近。 夏姨娘一到雨天便头痛,她自然要过去。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屋檐。 婢女恭恭敬敬地起垂帘,请她入室。 屋内幽静而雅致,墙壁之上挂着数十幅名家法帖,法帖之下端坐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像。江晚宁听到妇人唤了她一声名,她寻声过去。 乖乖喊一声:“姨娘。” 娇美妇人打着哈切从软榻上起来,双目似有烟霞轻笼,美人。江晚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思绪飘忽,忽然想到四哥哥睡醒时会不会也这样。 原因无他,四哥哥的眼睛肖似夏姨娘。 “腓腓,想什么呢。” 腓腓是江晚宁的名。 古有神兽,名曰腓腓,养之可以解忧。自从夏筝把她抱养来了,身上的病气去了,与国公爷的关系也一地变好。 江晚宁知道姨娘厌弃四哥哥,所以一点儿也不敢说。她一双美目四下瞟着,轻声道:“腓腓是担心姨娘的身子,姨娘头痛病好点没?” 夏筝笑说:“你来了,我便好多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厚毯,柔声问江晚宁这两做了些什么,绣工如何了。 “和往没什么不同。”江晚宁下意识地攥紧手心。她听到自己磕绊了一下:“……我和水哥儿放了纸鸢,纸鸢落在了桃树下……我便捡回去了。” “后院里最大的那株桃树?” 江晚宁觉得自己有点不上气:“嗯。” “遇见什么人了没有?” “我捡了纸鸢便回了,没碰见什么人。”江晚宁的手心被她掐得发白,面上努力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 夏筝对她也是放心的,知道她乖巧,不是个撒谎的子。即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还是将此事揭了过去,问她绣活做的如何了。 江晚宁慢地把荷包递过去。 “腓腓,你这……”夏筝原先头是不疼的,见了她的绣活后,太竟隐隐地酸起来,“你已订了亲,这种东西还是要多练练,免得以后夫家笑话。” “腓腓知道。” 江晚宁陪夏筝用了晚膳,又说了不少的私密话。等到快要离开时,夏筝忽然看着她问了一句:“腓腓,你的平安锁哪里去了?” 江晚宁的前佩着一只平安锁,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突然不见了踪迹,难免让姨娘问上一句。 江晚宁模模糊糊地记得,在放纸鸢和去找纸鸢的时候,脖儿上的平安锁还在叮叮当当地响。后面回时倒没什么印象,想来是掉在四哥哥的轩子里了。 她慢慢地直了背脊,在夏筝微蹙的双眉中,支支吾吾地撒下了生平的第二个谎:“我怕放纸鸢的时候坏了,便取了下来,让凉夏保护着。” 她补上一句:“姨娘可以问凉夏的。” 夏筝看她许久,雪腕微抬:“不必了。” 待江晚宁急匆匆走出浮光苑后,她对着身边的婢女道:“明,你让冬温私下里来我这里一趟。” —— 瑶光院里,一片阒寂。 凉夏搂着姑娘换下的衣物,静悄悄地从内室走出。面遇上了冬温,她食指并在边,小声地“嘘”了声。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