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幼豹狐疑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可能是人类某种谋,可他实在太饿了,便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 即使是只幼小的雪豹,他的脚掌也已经十分厚实,进来时悄无声息。 走到桌边时那人没反应,到边时也没反应。 豹崽勾着尾巴梢跃上榻,收起爪子尖,在那人膝盖上挠了一下。 对方漆黑的眼珠子干涩地转了一下,落在他身上:小羽? 幼崽猛地后跳两步,冲他呲了呲牙。 但对方的袖子并没有抬起来,只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也没动。 幼豹虽然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但情是可以知到的。他看见那人出一种十分荒芜的表情,悲伤的情绪像粘稠的沼泽地,要将幼崽也进去。 他觉得这人突然像是林子中那棵行将就木的老树,轻轻一挠就有干枯的树皮掉下来,内里是腐朽的空,一定活不过雪停后的天了。 幼豹向人膝边凑了凑,轻轻叫了一声,对方没有说话。 他小心翼翼舔了舔那人搭在膝头的手指,跟外面的积雪一个味道。 幼豹歪头打量对方,而后破天荒地跳进他怀里,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掌。 一滴带着温度的雨点滴在幼豹鼻尖,猝不及防将他吓得蹦了起来。 一双手如天神降临般接住了他,以一种练的姿态按在他耸起的背脊上。 幼豹第一次觉得人类的抚摸还不错,下意识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双云雾缭绕的眼睛,但是看不懂眼神中藏着的含义。 这天晚上岑殊做了个梦。 他梦到那天的情形,是煌煌的金光下,薛羽以他最不喜的方式消散了。 就像当年被岑殊打散的夜明珠、打碎的那堆雪一样散了漫天,遍寻不见。 向少年人蜂拥裹的不是扭成股的功德金线,而是岑殊的手。 可对方就像是指间抓不住的细沙,什么都没留下。 后来岑殊走入那条他再未进入过的甬道,星屑一般的夜明珠大片大片镶在墙上,在漆黑无垠的隧道中,好像人正立足于星河之上,非常漂亮。 岑殊想到其实小徒弟之后也没来过这里,他对他撒过许多类似的谎话,而他们还没有算账只是其中之一。 一阵无而生的微风吹进了隧道,墙面如倒映着星河的水面涟漪般抖动起来。 所有的星尘一粒一粒地浮出水面,从四面八方朝岑殊卷了过来。 那些光点在岑殊意识海中划出稠密而复杂的路线,非常非常缓慢地凝聚成拇指大的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银河熄灭,所有星星消失了。 岑殊抬起手,让那颗小小的夜明珠落进他的手心。 内里亿万道伤痕和隙让它的光芒模糊而晦暗,像一轮雨后的月亮,在岑殊手掌中升了起来。 岑殊想起其实自己也说了一个谎,他还没来得及赔给小徒弟一只夜明珠。 某种莫名的力量忽地击中了他,岑殊的意识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夜明珠? 他要送给谁? 岑殊猛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不能忘记!岑殊用力警告自己。 唯有我不能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懒得写但是我给大家描述一下岑殊消失的一天都去做了什么。 岑殊:我老婆呢!你们有没有见过我老婆! 路人甲:你老婆是哪个 路人乙:醒醒,你没有老婆 路人丙:好好一个人,怎么开始做梦了呢 只有岑殊被迫害的世界达成 第122章 122 再后来岑殊又去了一趟十沙雪域碑林。 头顶是高悬的天幕,脚下是杲杲沙海,几前世间混沌之气由此处蔓延蓬发。 岑殊立于醺人的暑风里,闭着眼睛静静梳理长空之中活泼的清浊二气,从中丝剥茧着可能存在的意识碎片。 神识像一张大网,向四面八方细细密密铺陈而去。 岑殊探见云层裹挟着大雨、虫蚁在细沙中翻起浪花、山脊托起薄雾、飞鸟投入密林 他探见浩浩天地之间生机的万物,却唯独找不到一个人。 翻手星河亦悬停在岑殊掌下,微莹的经纬线向无限远处延伸,黑白棋子无声落向点,还未触到便化为点点碎光,暗淡而去。 岑殊不敢去卜问天机,问天地山河间到底还有没有他。 好似如果不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岑殊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下去。 记忆的忽然陷落没有什么规律,岑殊渐渐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来回忆自己刚刚忘记了什么。 一时之间仿若只剩下岑殊这一条漏网之鱼,就好像只要他不记得了,世间就从没有出现过薛羽这个人。 雪麒从雪山脚下的林子里被岑殊唤了回来,大雪豹尾巴圈着自己的四爪惴惴不安地坐在大殿。 他试探问道:主人不是说勿让我着小儿,要顺其自然? 岑殊不答,只是吩咐:从今起他便跟着你修炼,直至修出人形。 愈快愈好。他顿了顿,补充。 被重新委以重任,雪豹蓝眼睛猛然一亮,长尾巴抻开来啪啪拍打着地面。 领命!主人且放心嗷!他一动,豹吼声都跟了出来。 幼崽本来伏在脚,拨着岑殊给他的夜明珠玩得正,听见声音冷不丁打了个灵,鸟蛋大小的夜明珠咕咚一下被他了进去。 他忽地在上打起滚儿来,挠着脖颈发出窒息的呜呜声。 岑殊赶忙将他接到膝头,还未再做什么,却见一只蒲扇大的厚爪闪电般伸了过来,狠狠拍在幼崽背上。 小豹崽被得嘴巴一张,噗地将夜明珠吐了出来。 夜明珠骨碌碌滚回岑殊手边,雪豹低头练地舔了舔幼崽的背。 幼崽都是这样,不听话,玩闹的时候就得时常盯着他。 在哼唧唧的撒娇声中,雪麒叼着儿子的后颈皮跳回堂下,恭敬地垂头道:主人便悉心调养,育儿的事让属下来就行了,定不负主人厚望! 幼崽仿佛也能觉到自己无法无天的好子就要到头了,他无助地团起四爪,连长尾巴也委委屈屈卷起来,睁着一双漉漉的眼睛冲人叫得可怜巴巴。 岑殊看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句:去吧。 雪麒垂首行礼,紧接着调转身子轻盈跃出门去。 从前的时候岑殊很喜用遥觑镜看雪豹,确认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开不开心,安不安全。 但知道其另一层身份以后就看得少了,因为两人几乎从未再分开。 但将幼豹于雪麒后,岑殊却仿佛忘掉有这个术法一般,不开遥觑镜,也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修炼情况。 求道的路途必定是十分艰苦的,可在这方面,岑殊作为人族帮不了他,而记忆的陷落一蔓延,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岑殊并不愿看到幼崽疲惫委屈的模样,只好选择不去看。 翻手星河被置于矮几上,零星棋子从棋案上方尺余高的位置徐徐向下落,还未接触到案面便破碎消失,紧接着又有新的棋子被凝出来,继续进行那微末的演算。 一如房间内滴答的更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但是从无结果。 而岑殊只是夜枯坐在矮几边,目光垂垂地守着。 后来的一个夜晚,鹅似的大雪下得骇人,砸在地上甚至能听见扑朔朔的声音。 寂静了三四的寝殿忽然传进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岑殊听见响动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见一团白的茸茸从夜中探出身子,扒着高高的门槛慢地翻了进来,吧嗒一下四脚朝天地仰在地上。 他似乎摔得疼了,笨拙地翻身匍匐着,细声细气地咪咪叫。 小羽?岑殊有些恍惚。 幼崽听不懂人话,但知道这人发出这个音节是在叫他,便又张开嘴巴咪了一声,眼睛半睁不睁的,看起来十分萎靡。 岑殊没有飘他,而是走过去矮身蹲在幼豹面前,试探地将手放在他脑袋上。 见幼崽没有抵触的意思,便迅速将他抱起在怀里。 小东西全身冰凉,卷着尾巴扒进岑殊的衣襟中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他身上裹着的还是短茸茸的胎,不被圈在父母柔软厚实的腹里就无法挨过雪山上能冻死人的寒夜。 而寝殿内一向暖如早,幼豹也一定是为此才回来的。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来找自己,岑殊都觉得十分喜。 他将手掌又烘热一些,摸了摸幼豹的肚子,觉得有点瘪,便拿出一小块托到他嘴边,低声哄道:吃点东西。 野兽一向护食得紧,本不能像薛羽接管雪豹意识时那抱在怀里就着碗吃。 后来雪麒教他,岑殊将食物盛在固定的容器里放在地上,接着人退后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后幼豹才会谨慎地上前来吃东西。 可此时浅粉的鼻尖向岑殊掌心里耸了耸,幼豹眼睛睁开一条,弱弱叫了一声后,便直接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呼噜呼噜十分香甜,脖颈后那节突起的脊骨跟着一耸一耸。 岑殊温热的掌心轻悄包住那节骨头,幼豹似有察觉地拍了拍耳朵,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转头挠他,而是两只前爪踏在岑殊摊开的另一只手上,依旧在撕扯那块。 岑殊眼底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拇指指腹在幼豹侧颈纵容似的蹭了蹭。 一小块白被他吃了个光,幼豹矜矜业业地将落下的碎屑也舔得一干二净。 带着柔软倒刺的小舌头将岑殊手心上划过,每发育完全的倒刺一点也不扎人,反而蹭得人有些。 岑殊似有所地蜷了下手指,又像是故意屈指去挠幼豹的下巴。 后者抬起脸,琉璃珠似的眼仁睁得圆溜溜的,咧开嘴巴冲岑殊叫唤起来,声音倒是听着比刚刚有力气了许多。 于是岑殊又翻出一小块喂给他。 门前传来一阵挤积雪的嘎吱声,雪麒吼了一声跃进门来。 幼豹惊得都不吃了,慌忙撒开爪子往岑殊衣襟深处钻。 主人!那小子果然哎呀! 眼看雪麒两个腾跃就要落在榻上,忽地被一股看不进的力道推了个跟头。 老大个儿一只雪豹向后一滚劈叉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谁的地盘上撒野,赶忙翻起来耷拉着颈子叫了一声:主人 几层衣襟都被幼豹慌不择路地扯开来,松松垮垮敞着,出最里层玉白的中衣。 岑殊不紧不慢地将递进衣衫,让怀里的小东西继续吃着,后才抬起眼皮闲闲了雪麒一眼。 幼豹嗅了嗅眼前的食物,又以为自己藏好了,便将块衔进衣衫里大快朵颐起来。 雪麒看了看上首人松开的衣襟外面出的半条尾巴,讪讪道:主人您且不能惯着我儿,他今布置的课业均没达到,属下正罚他什么时候突破什么时候才能吃东西呢。 岑殊无所谓道:我又未曾罚他。 雪麒: 他犯愁地抬起前爪挠了挠自己下巴:但我儿只有一个肚子啊。 岑殊没搭理他,只是问:小羽平都这样吃不好吗? 稚羽乃我亲儿,我自然不会真的苛待他,雪麒有些心虚地辩白道,有修为打底,一两顿两三顿的,不碍事。 岑殊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修炼一事,也需有张有弛,不可之过急。 雪麒小心翼翼地请示道:可主人不是说让我、愈快愈好? 岑殊一顿:我说的? 雪麒:是啊! 岑殊:我怎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矮几上的翻手星河由于没有主人的催动,棋案之上空空,推演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岑殊面上惶然神一闪而过,心蓦地沉了下来。 只几句话的功夫,他竟又忘了。 知道了。岑殊闭了闭眼睛,说道,明一早,我会将小羽送过去。 雪麒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瞬间便换了个人似的,好像江南的急雨,骤然间就能下起来。 他刚想小心称是,又听岑殊沉沉道:我若未去你便来寻。 雪麒恭敬答应,又瞄了一眼对面人衣襟中翘出的尾巴梢,很有眼力价地告退了。 幼豹在岑殊怀中暖烘烘地吃了,又舔干净爪子,等终于想起了亲爹,支棱起耳朵去听动静时,才发现外面静静悄悄,大雪豹早已离开许久了。 他从衣领里钻出颗脑袋,发现抱着他的人正坐在一张小几面前,手里拿着带颜的木头杈子,在铺开的薄薄雪片上划拉什么。 纸面上勾勒出一个少年人的小像,正望向纸对面的人,圆溜溜的眼睛弯出一个笑容的模样。 纸上人雪发莹睫,眸浅淡,若不是构出轮廓,似乎身上连一丝墨也不用有。 幼豹不认得宣纸、笔、砚台,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踩雪还能留下印记,遂跳了出来在纸面上走了两步,发现这雪并不凉,自己踩过的地方亦没留下那些黑漆漆的线条,便歪了歪脑袋,十分好奇地冲岑殊叫了一声。 岑殊望了望他,忽然放下笔做出一个过来的手势。 若放在以前,幼豹定然是不会理他的。 但刚刚借过人的势,又趁手吃了对方的东西,幼豹迟疑了一会儿,便真的向人走了过去。 岑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小豹崽,飞快在一旁的砚台上蘸了一下,啪嗒印在落款的地方。 这一切发生得快极了,幼豹还没来得及嗷嗷叫着挣扎,便自己发现了趣处,当即便撒开爪子吧嗒吧嗒跑了起来。 那画面中的少年人脸上被印上一串小巧的梅花印。 幼豹咧开嘴巴,冲人嗷叽叽地炫耀。 岑殊:嗯,很漂亮。 他将画像随手挂在一旁,重新铺开张宣纸,执笔又画了一遍。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