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程子安问。 不是他不够委婉,主要是委婉了,怕辛寄年小指甲盖大的脑子,不够用来转弯。 辛寄年被问住了,他要什么有什么,不知民生民情,更不知道答案该如何买卖。 “一两银子一道题?”辛寄年绞尽脑汁算了下自己的私房银,迟疑着问道。 哟呵!程子安想呼,此时看辛寄年及其顺眼,他真是蠢得可又可! 程子安问过崔素娘家中仆人的价钱,老张与秦婶,当年是带着庆川逃荒而来。庆川尚小,一家子都饿得面黄肌瘦,风吹就能倒。 他们坚持要一家三口在一起,荒年时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买主挑剔,他们很久都没找到买家。 程箴那时刚考中举人,家中有了田地,需要人手,看他们一家三口可怜,花了十两银子就将他们买了下来。 云朵要贵一些,花了五两银子。她阿爹读过书,她也通笔墨。后来阿爹生病,阿娘身体也不好,家中还有两个比她年幼的弟弟,实在家贫无以为继,就将她卖了。 十五道题就要四个活生生人的价钱,程子安再纨绔,也觉得会被天打雷劈。 这钱他拿着会被烫伤,辛寄年不懂行情,辛仲懂。要是被他知晓,肯定会恨程箴,将这些都算在他的头上。 程箴闱在即,程子安绝不能给他惹事。 程子安装作大度道:“我们是同学,就给你便宜些吧。一道题十个大钱。” 一两银子在官方约等于一贯,即一千个大钱。银子值钱些,世面上的实际兑换价格在八百到九百左右。 一道算学题十个大钱,一年算下来,也顶多二三两银子。对辛仲来说,着实不值得一提。 辛寄年一听如此便宜,惊讶得嘴都歪了,接着很是动拍着程子安,道:“成!” 程子安以前得到的教育是,就算是一厘一分,都要赚得稳妥。 “你小声些,这件事,可不能被先生知晓。否则,你定会倒大霉。”程子安斜睨着辛寄年,警告他道。 辛寄年不高兴了,道:“那你一样会倒大霉。” “我皮厚。”程子安不在乎地道。 这件事程子安的确不太担心,要是被周先生他们得知,他就装疯卖傻,质问要是被辛寄年欺负,他该如何办,要他们帮着伸张正义。 要是周先生他们能伸张正义,方寅哪至于被辛寄年欺负至此。 辛寄年可以去找其他人替他写算学功课,在蒙童班最方便的就是方寅与他了。 瞧方寅那畏首畏尾的委屈模样,定不敢要钱,写了也白写。 程子安大度又不失小心眼,钱是他赚了,学得七八糟,归了出钱的辛寄年。 至于以后辛寄年参加科举,能买到什么功名,官职,他也管不着。 辛寄年知道程子安可没少挨程箴的揍,颇有种惺惺相惜的觉,咯咯笑道:“也是,你反正挨得多了,皮厚不怕。” “你等着。”辛寄年去拿了功课来,豪气地拍脯,道:“我全部买了!” 五道算学题,辛寄年能错四道,对的那一道,程子安怀疑他纯粹是瞎蒙。 程子安不紧不慢问道:“你就没问你小厮?” 辛寄年郁闷地道:“小厮婢女都不敢替我写功课,他们帮着写过几次,被阿爹知道后,全部打了板子。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一开口,他们就跪下来哭求,烦死人。” 程子安心道这钱还真是只有他能赚,指着题目道:“我先告诉你两道。” 辛寄年脸垮了下来,扯下间绣着吉祥云纹的缂丝荷包往案桌上一甩,不悦大声道:“你难道怕我拿不出银子?” 程子安忙朝课间打量,正值下课歇息时候,同学们估计看到辛寄年在纠他,怕血溅到身上,幸好都逃开了,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得循序渐进,要谨慎。”程子安很郁闷,这种额外的教导,他应该另外收钱才对。 “一下就全对,先生会怀疑,你阿爹也会怀疑。”赚钱不易,程子安耐着子解释。 辛寄年不那么意,勉强答应了。 程子安继续叮嘱了些买卖的细节,辛寄年听得一愣一愣的,看他的眼神中,竟然多了些佩服。 “先到这里吧,今天就两道,我要憋死了。”程子安夹着腿,告诉了辛寄年两道答案,收下了二十个大钱,急急去放水了。 章麒在走廊上玩耍,看到放完水的程子安回来,跑上前拉着他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程子安装傻,反问道:“我有什么事?” 章麒眨巴着眼睛,难以置信地道:“辛寄年没欺负你?” 程子安道:“没呢。走了走了,上课啦!” 章麒见周先生走了过来,便赶紧放开了程子安,蹬蹬蹬跑进了课室。 翌一早,程子安又被程箴薅了起来,跟着老张庆川去割草:“昨你割得少了,我念你是初次做此事,便没有计较。今割不到半筐,早饭就休想吃。” 程子安背着小背篓,踏着晨曦,再次来到了田地间。老张照旧牵着牛去了小河边,留他与庆川在一起。 莫柱子又在割猪草,他已经割了大半筐,见到程子安到来,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程子安笑着回应,探头看筐子,夸道:“柱子厉害,都快割了呢。” 莫柱子被夸得甜滋滋,再次将草让给程子安:“程少爷,我手快,这些你拿去!” 程子安不客气笑纳三分之一筐,将藏在衣衫里的荷包拿出来,数了五个大钱给他;“呐,有来有往!” 一个蛋才卖两个大钱,不过几把草而已,莫柱子哪敢拿,双手摇推辞:“不要不要,小事,小事而已!” 程子安为难地道:“你不拿,我也不好意思要你的草了。”他凑过去,低声音道:“你别声张,这是你自己凭劳力赚来,心安理得拿着当私房钱,存着去买笔墨纸砚。” 两个大钱对莫柱子来说,已经是不菲的私房钱。他紧紧握着,手心都被汗水濡。 程子安道:“你别觉着多,今我拿的草虽少了些,说不定下次还有别的事劳烦你,到时候你就还回来了。” 莫柱子这才松了口气,将钱仔细放好,响亮地道:“程少爷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就是!” 程子安说好,朝他摆手,道:“你继续忙,我也要再去割一点草。”他朝庆川笑:“庆川,走啊,你背篓还空着呢。” 静观全程,神很是复杂的庆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水草丰茂处,庆川挣扎了下,道:“少爷,你这样不好......” 庆川看到摊在眼皮子底下的十个大钱,话卡在了嗓子眼。 程子安笑眯眯道:“剩下的草,就劳烦你帮我割啦。你别因拿钱到不安,以后有事还得劳烦你呢。庆川,还是那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庆川一个月的月例,不过半钱银子,程子安都打听过了。 昨赚到的二十个大钱,他还余下了五个。等赚得多了些,据事情的大小,他再酌情涨钱。 劫富济贫,程子安到深藏功与名。 庆川弯吭哧吭哧努力割草,按照程子安的吩咐,将他的小背篓补到了半框。 程子安衔着甜草,悠闲地翘着腿躺在草地上,晃晃悠悠欣赏天际的晨曦变幻。 开玩笑,割草是不会割草的。劳作,这辈子都不会劳作!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 二十一章 ◎无◎ 程箴在埋头苦读,程子安在早睡早起,读书中去田野间装作忙碌悠哉度。辛寄年的算学稳步增长,莫柱子与庆川有了额外收入。 彼此相安无事,各有收获,各有各的辛苦。 来不是读书天,夏炎炎正好眠。 的时候尚好,年纪轻睡眠少,哪怕上课打瞌睡,也能舒适入眠。 府学在明山上,草木葱茏风景秀丽,比山下要凉快一些。不过烈灼灼下,课室依旧闷热,还有针尖大的虫子,悄无声息巴在肌肤上,咬得人又又痛。 所有人身上都挂了香包,照样管用,上课时不时响起拍打虫子的巴掌声,扭来扭去的桌椅吱呀响动。 先生亦深受其苦,府学斟酌了一翻,在课室点了熏虫蚁的熏笼。时常耳提目命,让这群正处在狗都嫌年纪的蒙童们少淘气,小心打翻了熏笼。 室外,是叫得人耳朵都快聋掉的鸣蝉,室内,熏笼徐徐吐烟雾,像是某个要飞升的道友正在渡劫。 庄稼人亦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晒得后背洗得稀疏的旧布衣衫都起了盐花,红黑的脸庞,手指关节突出扭曲的手,全是劳作留下的证据。 程子安不会比较谁更苦,在彼此的年纪与立场上,互相难以达成统一,因为人本无法有真正的同身受。 所幸酷热的天气持续得不久,刚入秋,早晚就凉风习习。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的小麦收割后,田间的水稻逐渐泛黄,沉甸甸的稻穗挂在枝头,随风轻摆。 程子安亲眼见证了庄稼的长势。连绵望不到边的田地,大半都是属于他家,颇有种老农看到庄稼长成时的欣。 这些,都是他以后能轻松度的保障啊! 程箴对程子安的要求早已提高,命令他必须割一背篓。 庆川守口如瓶,莫柱子也嘴严,对程子安来说自不在话下,他只在清晨出去晃一圈罢了。 这天早上,程子安照样背着小背篓出了门,莫柱子比以前出门要早了些,他去的时候,已经将他的那份割好,堆在地上等着了。 除了莫柱子外,程子安还见到他二姐莫花儿等在那里。 青山村共有近千人,皆为杂姓聚居,莫氏算是大姓。 莫柱子阿爹莫三郎共有三个兄弟,祖父母去世后,早早分了家。 莫家三兄弟都是程家的佃户,各自赁了五亩地耕种。几兄弟关系尚可,在农忙时互相帮忙,栽秧收割。 虽说如此,耕种五亩地,对于莫三郎与氏来说,还是累得成连话都没力气多说一句。 莫柱子上面有两个姐姐,莫草儿莫花儿,底下还有个才两岁的弟弟。莫草儿十三岁,已当做大半个主劳力使用。莫花儿九岁,则在家中持家务,煮饭洗衣喂猪,带弟弟,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很少出门。 程子安远远见过莫花儿一次,她瘦弱身躯背着弟弟,手上还提着半桶猪食。走得虽摇晃,手上的猪食与背上的弟弟,皆安稳无虞。 此时莫花儿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短了一截的旧衫。衣衫虽不合体,却洗得干干净净。她手不断拉着衣衫下摆,人比手还要局促,不安瞄了眼庆川,垂着脑袋,声若蚊蝇见礼:“程少爷。” 程子安颔首还礼,笑道:“花儿姐姐怎地有空出来?” 莫柱子忙抢着答道:“大姐身子不舒服,留在家里做事,换了二姐出来,跟着阿爹阿娘下地。” 程子安朝不远处的稻田里看去,莫三郎在稻田里拔草,氏弯着,手脚麻利在收割田埂边一细溜地里成的豆。 豆不用税,留下一些过年做豆腐,剩下的卖出去,也能落几个大钱。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