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到游廊的拐角处,一束花枝蜿蜒,环绕住木制圆柱,天边的夕摇摇坠,晕染出一层极浅的淡金。 寂静的鎏华院中蓦然响起一道女子惊讶的低呼声?,微哑短促,打?破周围的寂静,原本刻意维持静止的空气瞬间动起来。 谢洵浑身像过了层薄薄的电,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循声?回头。 第24章 下厨 声音的来源处, 是鎏华院拱门之后的膳房,随后响起几道其他人的声音。 谢洵原本死寂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剑锋般的眉头颤了颤, 心翻涌。 她在那儿,她没走。 她没有骗人。 不敢确信,谢洵返回至拱门处,他在翠绿的枝桠后站定, 几个女?子的声音愈发清晰,几个人站在膳房里, 冒着几缕白?烟。 少女?颓丧道?:“又?糊了。” 其中一个老?妪背对着众人, 笑着挡住面?前的少女?,谢洵只能看见那悉的一角杏襦裙。 膳房的老?妪道?:“殿下万金之躯, 哪里做的来这?些活, 刚才端出的一盘火候不准, 焦糊也是难免, 您还是给老?奴吧。” 绀云没看见站在院中的驸马,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已经辨不出形状的菜, 笑得合不拢嘴, 对着锦莺挤眉眼?调笑。 “咱们殿下都把好好的茄子烧成黑炭了。” 谢洵闻言一怔, 公主这?是下厨了么? 下一刻, 膳房中响起悉的声音, 少女?宿醉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无奈地辩驳,“只是卖相难看, 或许口味不错呢?” “唔, 那殿下可要尝尝?”绀云眼?珠一转,筷子上的黝黑茄子可怜地夹着。 元妤仪看着那块实?在不能称之为茄子的茄子, 嘴里的话被噎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那是给驸马的,我?怎么能先?尝?” 老?妪身形一动,绕到一边蹲下身子往锅底了一把柴,也正是这?一绕,原本?被挡在身后的少女?整个了出来。 她懊恼地托着下巴,正对上不远处的谢洵。 待看清来者那张悉的清冷面?庞,元妤仪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在欣喜和羞涩之间转变。 谢洵看清她脸上被炭火熏出来的黑点,和方才抹在鼻尖上的一块黑,便知道?她是真?的下了厨。 原本?空的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他跌宕的心绪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只余足与喜。 恰似远航帆船归岸,溺水者抱住了浮木。 他堵的心脏重新被新鲜的空气?填。 元妤仪看见谢洵冷淡的角勾起笑,看他温柔含笑的模样,立刻联想起现在自?己的模样,必然不堪入目,心里揪了起来。 托着下巴的手往上挪,不动声地遮住了自?己的脸,自?暴自?弃地说,“郎君别笑了,我?知道?自?个儿现在这?个模样肯定?很脏。” 站在一边的绀云和锦莺看到方才还试图一展抱负、征服膳房的公主现在蔫了,也觉得公主可极了,忍笑瞥了一眼?她们矜贵淡漠的驸马。 奇的是,平里不苟言笑的驸马今也仿佛换了个人,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冷淡的眉眼?之间却了几分由内而外的温和。 谢洵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的变化,他开半边官袍,半蹲在遮着脸的公主身侧。 “殿下天香国,仙姿佚貌,与天仙子并?无二致,臣怎么会觉得殿下脏?” 他的音清冽低沉,难得说了这?些话,此时罕见地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包容之意。 元妤仪半信半疑地挪开两手指,睁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凤眸看他,“郎君真?没笑话我” 她垂眸打量着面?前的人,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驸马眉眼?生的极优越,浓密的睫宛如一排小扇,左眼?下一颗泪痣昳丽魅惑。 谢洵点头,语调郑重,承诺道?:“臣永远不会欺骗殿下。” 说罢,谢洵的目光落在那盘烧糊了的茄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咽了下去。 元妤仪眉梢一挑,忙站起身,不敢置信道?:“呀!谢衡璋,你怎么把烧坏了的茄子吃了!” 绀云和锦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她们已经做好了驸马会吐出来的准备。 毕竟二人今陪着公主在这?膳房待了一下午,太清楚自?家殿下的手艺了。 说难以下咽都是轻的。 谢洵喉头一动,那块茄子已然入了肚。 他面?不改地看着已经凑过来的少女?,反问道?:“殿下不是说,这?是给臣做的么?臣自?然应该试试口味。” 元妤仪白?皙的面?庞上立即爬上一抹红,原来他听见了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可那只是为了挽面?子才说的,谁能想到他居然真?吃。 一股难言的心虚涌上心头,她忐忑地对上青年那双沉静包容的眼?,脑子一热问道?:“那,那味道?怎么样?” 膳房里因为她这?一问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驸马的答案。 谢洵虽不挑食,加上年少时活的艰难,剩饭剩菜也吃过,对食物的好坏无甚要求。 可是今这?道?茄子烧糊的味道?确实?有些呛鼻,卡在喉咙里,像是一块炭。 平心而论,不太好吃。 眸光微垂,看见元妤仪因紧张而下意识攥在一起的纤细手指,又?看见她秀丽鼻尖上留下的那点黑,谢洵想到自?己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臣从不会欺骗殿下。” 没想到那么快就要食言了,犯了言忌。 但他既然自?恃兄长身份,无论如何都应该多?多?包容,毕竟这?是她的心意。 故谢洵颔首赞同,“饮食要求香味俱全,公主头一次下厨,烧的茄子只是颜不足,香味已然不错,臣很喜。” 听驸马一本?正经地说完,绀云半靠在锦莺的肩头,勉力崩着几乎要咧开的嘴角。 元妤仪瞥了一眼?自?己那两个嘴角带着笑的贴身侍女?,目光又?落在谢洵身后那盘辨不出形状的菜,拧眉道?:“那我?也尝尝。” 谢洵不动声地挪了挪身子,恰好挡住她的手,轻声劝道?:“锅开了,殿下不若等一会儿吃新的,这?道?茄子都放凉了,对肠胃不好。” 元妤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她就知道?,这?厮绝对是在哄她开心。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猜测的,香味,她那菜分明一个都不沾边。 方才说尝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元妤仪退到一边的锦杌上坐着,干脆等厨娘烧菜。 谢洵今准时回家,若不是她横生变故,心血来,二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偏厅吃上饭了。 唉,心中叹了口气?,元妤仪乖乖地坐在了一边,她没有做饭的天赋,还是承认技不如人算了。 看她安静下来,平里明无双的美人,此刻瓷白?的脸上花胡里哨,倒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谢洵的心情?也不自?觉轻快起来,曾经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膜缓缓消失,他走到灶台前,先?厨娘一步往热锅里倒好了油。 负责膳食的崔嬷嬷看驸马动作稔,掌勺稳重,便知他也是个中高手,笑眯眯地帮他递上洗好的菜,心里忍不住的赞叹。 元妤仪见谢洵有模有样的忙活,还不用崔嬷嬷指点,心中也闪过一丝讶然。 没想到他除了编竹篾,居然还会做饭。 这?才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若说编竹篾是为了维持生计,那么做饭就是谢洵幼时为了活下来琢磨出来的技能,后厨的使婆子们忙起来的时候,便记不起来往落霜院送饭。 母亲又?从不将这?些琐事?告知宣宁侯,接连几次,母子两人干脆在落霜院种了菜,收整好了之前废旧搁置的小厨房,如此也不必完全仰人鼻息。 母亲去世后,谢洵在侯府守孝三年,饮食方面?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做菜的手艺虽不能与贡厨媲美,却也练出了一番技巧。 元妤仪看着年轻郎君忙碌的背影,心中百集,对他的遭遇,其实?她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沈家是先?皇后母族,虽然本?支在汝南,却也有自?己暗处的消息网,元妤仪遣沈清去调查的事?,前几天已经有了结果。 驸马于三年前过世的母亲,和陆家贪墨案中本?该被放的二小姐对上了号。 当年的谢侯爷使了手段,李代桃僵,把陆二小姐纳入府中,成了一个锁在后院的妾室,从此上京再无陆家人。 至于驸马谢洵,本?是难得的人才,却因为陆家的案子,被折断羽翼,困于囚牢,不见天。 无论是名字还是生活的踪迹,一概被抹杀,倘若去年他没有参加宴,元妤仪便和众人一样,不知宣宁侯府还活着个二公子。 想到这?儿,她心里对谢洵的情?更加复杂。 元妤仪不知谢洵待在自?己身边,是要做什么,但目前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对自?己,对皇帝,都只有益处。 可她还是因他的身世和遭遇生出一丝不忍。 一直以来,元妤仪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而非只有利用价值的一把刀。 就在她神游天外时,那边的谢洵已经将炒好的几道?菜端上了托盘,青年站在她面?前,颀长的身影轻飘飘地笼住少女?。 元妤仪抬眸,撞进那双静如深潭的漆黑眼?瞳,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心脏漏跳一拍。 他身上的白?檀香被油烟味冲淡一些,杂在一起,反而像个走下神坛,沾了人间烟火的谪仙。 青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稳当当地托住红木漆盘,手背上的淡青脉络清晰可见。 直到跟在他身后,走进偏厅吃完饭,元妤仪依旧没缓过来,这?太像一对平凡夫了。 谢洵食不言,连吃相都极其赏心悦目,这?是元妤仪第一次见他吃饭,终于知道?为何太医诊断说他肠胃不好。 青年小口小口地吃饭,安静极了,仿佛本?没有口腹之。 元妤仪心急,顺手给他夹菜,见他碗里的饭堆成了小山,才出羞赧的笑容。 “郎君多?吃点,身体才能好呢。” 谢洵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她这?样的做法不像是对丈夫,倒更像是养宠物。 何况,他虽有胃寒之疾,却并?不足以致命,因自?幼习武,体格自?然没问题。 只是,公主似乎很笃定?他体弱多?病。 谢洵一面?想着,一面?木然地吃着碗里的菜,不知为何,今的饭比往常都要更引人一些,他并?不排斥。 面?前蓦然伸过一截雪白?的皓腕,元妤仪见他乖乖吃饭,心里更有成就,只觉得这?样坚持下去,郎君的胃病也能早除。 于是没忍住,兴致地又?给他夹了两块。 察觉到凝视自?己的目光,元妤仪转头果然看见谢洵停了筷子,一块滑到他碗里,青年眉头微蹙,略有迟疑。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