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道，“禀公主，在东院的花厅。” 说话间李述已跨进了大门，她声音冷淡，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那些多余的灯笼都摘下来，像往常一样留两盏羊角灯就行了。” 门房连忙应是，心里却直嘀咕：驸马爷这可是一番好意呐，怎么公主不领情呢。 花厅里头，崔进之已等了半个时辰了。一盏茶叫他喝得从黄变了白，此时已经连味都咂摸不出来了，他端起茶盏来，搁在嘴边又不想入口，末了慢慢放了下去。此时便听见花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述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了。 崔进之不自觉 出个微笑来，待看清李述的穿戴后，忽然又凝了笑。她今 一身华服，遍身都是金线绣成的牡丹。如此盛装，去见谁呢…… 李述和沈孝打了一晚上的 道，这会儿也有些疲了，隔着小桌坐在崔进之旁边，开门见山道，“太子又有什么事？” 不是太子的事，崔进之怎么会主动见她。 崔进之却道，“太子没什么吩咐。”默了默，他又道，“难道除了太子，咱们之间就没有话可说了。”竟是显出一分委屈来。 李述皱了皱眉，不知道崔进之今夜出了什么 病。今夜刚见过沈孝，什么劳什子“关中百姓”把她 得有些懵，这会儿实在懒得同崔进之绕弯弯。 李述干脆利落地嘲讽道，“咱们俩之间除了太子，那就是青萝了。那个 婢又有什么事？” 崔进之方才还含笑的脸便冷了下来。 李述见状，勾了个讽笑，“怀孕了？产子了？还是说重病了？入殓了？”什么话难听，她便捡什么话说， 本不想给崔进之留面子。 面子？他们之间连里子都烂透了。 崔进之的面 越来越冷。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想好好同李述说些话的时候，李述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稍微接近都要被刺得头破血 。 崔进之默了半响，终于消化了李述的讥讽，开口道，“跟太子没关系，也跟……青萝没关系。我听说你今被人弹劾了，所以来问问。” 默了默，他道，“是新科状元沈孝弹劾的。” 李述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是他。” 崔进之盯着李述的脸，仿佛要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情绪，他紧接着问道，“你今夜便是去见他？” 李述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是。”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方才的情景来：遍地鎏金的仙客来，深青官袍的沈孝，贫寒又孤直，脊背笔直地仿佛一凛凛的竹。 倒是赏心悦目。李述想。 崔进之看出李述的心不在焉，又追问道，“结果呢？” 李述不解，“什么结果？” “区区八品小官，上任第一天就敢弹劾你，若是不教训教训他，以后岂不是谁都认为你好欺负了？” 李述嗤笑了一声，“教训？你自从进了兵部，说话越来越匪气了。怎么教训，打一顿？”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不过一个狷介迂腐之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弹劾就弹劾罢，我若是被一个八品小官弹破了皮，这朝廷我也别待下去了。” 她又 了太  ，“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李述从椅上站起来，向外走去。裙摆拖在地上，仿佛盛开一地的牡丹，金线在烛火的照耀下格外闪烁。 李述其实不喜 穿太浮华的衣裳，层层刺绣叠在衣服上，衣裳都要重上几分，穿着怪累人。她家常总喜穿松江府出产的番布，最是细腻舒帖。 可今夜她去见沈孝，不过一个八品小官，何必穿得如此华丽端庄？ 裙摆上的金线晃了晃崔进之的眼，他站起来，语气冷了一分，“我记得你对政敌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顿了顿，他刻意补了一句，“无论官职是大是小。”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李述停下脚步，站在花厅门口回转身去，灼灼灯火下站着她十年相识、五年婚姻的夫君。 无边的夜隔在他们之间，像是一道永远都越不过去的天堑。 李述勾起笑，“可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七章修改很大很大的吼~~以后努力更新！ ☆、第 9 章 别了崔进之，李述回了房间，第一件事便是伸开双臂，侍女忙将她外衣解开，那件织金牡丹的华服被轻手轻脚地挂在衣架上，煌煌灯火下灼灼生辉。 李述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了那件遍地织金的外袍， 觉自己浑身都轻松许多。 这件衣裳说起来来头可不小，是江南道进贡的最上等的缭绫，去岁进贡的，后 只得了一匹，皇后当即便赏了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好穿奢华，于是中绣娘不分昼夜，绣以独窠团花对孔雀纹样，安乐公主 得什么似的，每逢重大宴必要穿着。 安乐跟李述一向不对付，于是便总是穿着那件独窠团花对孔雀的华服在李述面前晃悠，晃得李述眼前都是花。怪烦的。 皇帝大约也觉得安乐此举太招摇了，又心疼李述不是嫡女，便特特从自己的内库里赏了匹一模一样的缭绫。于是李述便有了这件遍地织金牡丹华服。 其实李述心底当真没什么羡慕嫉妒，只觉得安乐幼稚。她争的从来不是衣裳首饰，而是这朝廷中的权力地位。 这件衣裳贵重，穿起来又麻烦，李述轻易不怎么穿。红螺小心翼翼地将衣裳理顺，带了几分不解，“公主，不就是一个八品小官么，哪儿值当您穿这件衣裳。” 红螺只觉得沈孝配不上瞧这件衣裳。 李述坐在妆台前，自有侍女上来替她擦脸卸妆，她懒洋洋道，“不过是想给个下马威罢了。”这件衣裳华丽贵重，能唬住人。不然总不能让她穿一件家常松江棉布衣去见沈孝吧。 不过她这个下马威算是白给了，问了半天，结果沈孝背后本没什么指使的人，他不过就是一个一腔热血、替天下鸣不平的迂腐书生罢了。 红螺将那件遍地织金的牡丹华服小心翼翼地收好，走到妆台前接过其他侍女，开始替李述解发。李述大约是有些困了，此时半阖着眼。没了那双通透尖锐的眼，这张脸看起来倒是清秀柔和许多。那双眼太尖锐了，总仿佛能看透人心。 忽而李述道，“红螺，想什么呢？” 红螺叫李述吓了一跳，“公……公主？” 李述睁开眼，对铜镜中的红螺笑了笑，“一边卸妆一边看我，琢磨什么呢？” 红螺也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就是……”犹豫了一会儿，道，“奴婢只是一直在想方才公主对驸马爷说的话。” 什么“我对情郎向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李述笑道，“怎么了，我倒不能找情郎了？” 红螺忙摇摇头，“不是。” 红螺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跟在李述身边已七八年了，知道李述身边没个贴心的人，驸马爷又因了青萝跟公主有嫌隙。公主若真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红螺自然是高兴的。 红螺道，“可您对那位监察御史沈大人分明没什么……怎么又那样对驸马爷说？” 李述闻言沉默了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 到底她心里还是放不下的。若是真放下了崔进之，何必用其他男人来故意气他。 可那是崔进之啊，叫她怎么能放得下。那是荒芜殿中唯一的蓬 少年，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将她带出了冷，一步一步教她人情冷暖的崔进之啊，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他是一长在血脉中刺，如何能割舍呢。 红螺见李述半晌不语，也知道自己这话是戳了李述的心。公主和驸马爷之间的情，真真是剪不断理还 的。她一个旁观者都看不清，更何况身在局中的人呢。 红螺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专注拆李述头上的拆环。那个暗淡朴素的金钗被她最后一个拆了下来，搁在桌上。 桌的红玛瑙、绿翡翠、金钗灿烂，那只金钗暗淡地躺在一旁。 * 又过了几，这是三月十五，正是太子妃郑氏的生辰。崔国公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这件大事自然不能错过。只是老崔国公早已不问朝政多年，于是只有崔进之和李述去赴宴。 进了先拜见皇后，再往东去。小黄门领了崔进之去太子处，李述则由侍女带着去了太子妃处。 此时来人不多，唯有后几个不大受宠的公主早早地到了，另有一些世家命妇，众星拱月般围着太子妃坐着。康宁长公主、安乐公主、二皇子妃等都没到。 李述刚进殿门，便听太子妃的声音传了过来，“平妹妹来了？”声音倒是热情得紧。 话音未落，太子妃就从正座上下来了，紧走几步 上来，不待李述行礼就拉着她的手，“你可来了，等你好久了呢！”真仿佛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般。 太子妃郑氏，荥郑家出身，当朝左仆 的嫡孙女。七姓十家，都是绵延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向来是几家内部通婚，轻易不外嫁女的。太子妃郑氏嫁给太子，是当得起平嫁这个词的。 不知是不是因了太子妃背后的荥郑家，太子与太子妃成亲七年多了，太子从未纳过一妃一妾。 其他命妇都向李述行礼，几个不大得宠的公主互相看了一眼，眼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瞧人家，冷出身，卑庶女，可自从嫁给崔国公嫡子崔进之之后，身价水涨船高，如今竟和中所出的安乐公主平起平坐，太子妃都要亲自来呢。 这一过后，多少妇人免不了又要提溜着女儿的耳朵，对她们说一句“嫁得有权郎”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太子妃忙拉着李述的手，让李述挨着她坐下。她打量李述一眼，对大家笑道，“你们瞧瞧，我就说平会打扮，一换一套钗环。瞧她这套头面，当真是好看的紧。” 李述笑道，“这个啊，前几天才做好的。最近新寻摸来一个玉匠人，手艺活当真不错，我特特还准备了一套送你。” 太子妃也不推辞，掩嘴笑，“那情好，只是我这个做嫂子的反而要小姑子的东西，怪没臊的。” 李述也笑，“你是寿星，今原是我送你，哪有什么你问我要，咱们俩还分你和我？” 太子妃道，“那我可就收下了。对了，近来要做夏衣，我里有一匹进贡的蜀锦，正红的，云霞一般灿烂，真是好看，我原想给自己做衣裳的，可我比划了一下，觉得穿着不好看，还是你脸白皙，配正红才好，改明儿我叫小黄门送到你府上去。” 李述笑着打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陪着的世家命妇都凑热闹，说平公主和太子妃真是顶顶好的姑嫂了。可暗地里目光相碰，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一换一套头面，平公主真是不改暴发户习 。 说李述是暴发户，倒也真不是故意抹黑她，李述是真有个不大拿得上台面的好——她钱，极钱，非常钱。 李述有一万石的食邑，在诸位公主中是唯有嫡女安乐公主和她的食邑平起平坐，足见圣上对她的重视。 再加上崔家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土地田产不计其数，崔进之又是崔家这代唯一的嫡子，所有财产都由他来继承。李述作为嫡媳，崔进之早年又浪 ，是个不管钱的主儿，李述基本是管着崔家大半的家产。 李述聪明又胆大，私下里做着不少商业买卖，这几年来她的私产成倍成倍地增长。 长安城里，最最豪奢的便是平公主的府邸。坊间甚至都盛传平公主府以金砖铺地，以金箔镶墙。李述虽不穿什么华服，但十分钟各首饰头面，便是皇后的首饰怕是都比不得平公主府的多。 如今李述头上这套头面，便是前几新作的一套，红似鲜血的玛瑙雕琢成钗环耳饰，映衬着大红的口脂，再加上那双尖锐通透的眼，说漂亮也是漂亮，可漂亮之余，总显得有些冷而 了。 几位后不大得宠的公主都瞧着李述的头面，目光里都是羡慕。可那几位世家命妇呢，说羡慕也是羡慕的，羡慕里又带了一丝不屑。 瞧瞧她，不就是如今得宠了么，一副暴发户的习。红玛瑙做头面罢，怎得偏生又斜 了一支金钗，还是那样寒酸的金钗。丢不丢人呢。 世家大族，讲究的是清贵，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一昧富贵便是俗了，所以要加个清字，这清贵啊，没有百余年来是养不成的。崔进之便是典型的清贵子弟，平的吃穿用，瞧着也是半新不旧的，可各个都是旁人买不到的清贵物件。 李述私下也想过，想来也是因了二人的这些区分，崔进之不大喜自己，兴许还暗暗在心底嫌她俗气呢。 太子妃和李述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忽听门口侍女行礼道，“见过安乐公主。” 太子妃闻言，对李述笑道，“安乐妹妹今来得迟，我可要好好罚她一罚！”说罢放下李述的手，向门口了过去。一众命妇都跟着太子妃去接安乐公主，又是笑又是闹的。 李述淡笑，坐在原位上没挪动。太子妃极会做人，知道她和安乐不睦，若是贸然撂下李述去安乐，怕是得罪了李述。可到底安乐是她嫡亲嫡亲的小姑子，不又不好。于是以一句“罚”轻飘飘揭过去了。 众人去殿门口接安乐，李述仿佛才 出今天的第一口气，忍不住深呼 了一口，了脸。跟太子妃才聊了两三句，却仿佛把她一年的笑容存量都用光了，脸颊怪累的。 那头太子妃和安乐笑着闹着，安乐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嫂嫂，我来迟了， 困嘛，早晨实在是起不来。”众人听得都笑。ｃＯOｊｘ.Cｏｍ |
出个微笑来，待看清李述的穿戴后，忽然又凝了笑。她今
一身华服，遍身都是金线绣成的牡丹。如此盛装，去见谁呢…… 李述和沈孝打了一晚上的
道，这会儿也有些疲了，隔着小桌坐在崔进之旁边，开门见山道，“太子又有什么事？” 不是太子的事，崔进之怎么会主动见她。 崔进之却道，“太子没什么吩咐。”默了默，他又道，“难道除了太子，咱们之间就没有话可说了。”竟是显出一分委屈来。 李述皱了皱眉，不知道崔进之今夜出了什么
病。今夜刚见过沈孝，什么劳什子“关中百姓”把她
得有些懵，这会儿实在懒得同崔进之绕弯弯。 李述干脆利落地嘲讽道，“咱们俩之间除了太子，那就是青萝了。那个
婢又有什么事？” 崔进之方才还含笑的脸便冷了下来。 李述见状，勾了个讽笑，“怀孕了？产子了？还是说重病了？入殓了？”什么话难听，她便捡什么话说，
本不想给崔进之留面子。 面子？他们之间连里子都烂透了。 崔进之的面
越来越冷。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想好好同李述说些话的时候，李述就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稍微接近都要被刺得头破血
。 崔进之默了半响，终于消化了李述的讥讽，开口道，“跟太子没关系，也跟……青萝没关系。我听说你今
了
，“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李述从椅上站起来，向外走去。裙摆拖在地上，仿佛盛开一地的牡丹，金线在烛火的照耀下格外闪烁。 李述其实不喜
穿太浮华的衣裳，层层刺绣叠在衣服上，衣裳都要重上几分，穿着怪累人。她家常总喜
了那件遍地织金的外袍，
觉自己浑身都轻松许多。 这件衣裳说起来来头可不小，是江南道进贡的最上等的缭绫，去岁进贡的，后
只得了一匹，皇后当即便赏了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好穿奢华，于是
得什么似的，每逢重大
少年，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将她带出了冷
的。她一个旁观者都看不清，更何况身在局中的人呢。 红螺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专注拆李述头上的拆环。那个暗淡朴素的金钗被她最后一个拆了下来，搁在桌上。
桌的红玛瑙、绿翡翠、金钗灿烂，那只金钗暗淡地躺在一旁。 * 又过了几
，这件大事自然不能错过。只是老崔国公早已不问朝政多年，于是只有崔进之和李述去赴宴。 进了
上来，不待李述行礼就拉着她的手，“你可来了，等你好久了呢！”真仿佛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般。 太子妃郑氏，荥
的嫡孙女。七姓十家，都是绵延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向来是几家内部通婚，轻易不外嫁女的。太子妃郑氏嫁给太子，是当得起平嫁这个词的。 不知是不是因了太子妃背后的荥
。 说李述是暴发户，倒也真不是故意抹黑她，李述是真有个不大拿得上台面的
，是个不管钱的主儿，李述基本是管着崔家大半的家产。 李述聪明又胆大，私下里做着不少商业买卖，这几年来她的私产成倍成倍地增长。 长安城里，最最豪奢的便是平
了。 几位后
了一支金钗，还是那样寒酸的金钗。丢不丢人呢。 世家大族，讲究的是清贵，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一昧富贵便是俗了，所以要加个清字，这清贵啊，没有百余年来是养不成的。崔进之便是典型的清贵子弟，平
出今天的第一口气，忍不住深呼
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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