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做卖官鬻爵、权易这样的事情,否则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别人的绳索上套。 昨夜不过是一场醉话。 于是李述漫不经心地扫了沈孝一眼,道:“虽然昨夜我是答应你了,只要你伺候的好,我就举荐你做个官。你呢,伺候地确实不错,可是……” 红开阖,声音轻慢、冷淡,像是对着一只玩腻了的宠物,“可是我今儿偏改了主意,不想举荐你做官了。” 她手指微扬,示意侍女捧上金银,“念着你昨夜的表现,赏你的。” 沈孝愣在原地。 那双黝黑的、渴盼权的、不顾一切向上爬的眼睛,迅速地冷了下来。 像沈孝这种寒门出身的人,不怕仕途毫无希望。最怕的是别人给了他向上爬的道路,可当他抛弃自尊与骨气,拼命地爬了上来,对方却不在乎地对他说:我逗你玩的。然后一脚把他踢回了寒门的深渊。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李述真恨不得给三年前的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当初就那么渣呢! 如今沈孝高中状元,踏进了官场,以后只怕是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暖风习习的三月,李述骤然间打了个寒颤,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未来的悲惨生活。 ☆、第 3 章 一之间连见了两回沈孝,得李述心神不宁,当天晚上便没睡好,做了半夜的梦。 梦里头尽是……那一夜的风情。 万万没想到,她李述也有做梦的一天。 因了夜里没睡好,李述本想睡个懒觉的,可偏偏里头来人了,说是圣上传召她,于是天还没亮李述就被红螺摇醒,闭着眼睛坐在镜前。 擦脸、梳头、上妆、捧衣……各侍女井然有序,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李述觉得自己不过打了个盹儿,一抬眼面容与发饰已经好了。 铜镜中是一张清秀的鹅蛋脸,算不上倾城之,但五官也是小巧玲珑,按说是柔和清秀的气质,可偏偏内眼角尖,眼珠偏冷,便总透出股疏离冷淡。 大邺妇人以雍容华贵、丰腴凝脂为美,因此李述并当不起“美”这一字。 因今要面见圣上,故侍女给她将眼尾延长、眼头淡化,面上那股疏离的冷意才柔和了许多。 一套新作的红玛瑙头面与相映衬,愈发显得肤瓷白。步摇与玉钗相映成辉,可偏偏叫另外一只斜簪的金钗破坏了美——那金钗十分朴素,通体没有任何雕饰,且成也十分黯淡,似乎是多年前的旧物。 别说是公主,便是红螺都瞧不起这样的金钗的。 可没人知道为什么向来豪奢的平公主,都戴着这样寒酸的金钗。 梳妆完毕,七八个侍女一字排开,一人手上捧着一件华服,李述正漫不经心地挑衣服,忽听门外头小黄门弓着报信,“公主,驸马爷已在影壁处候着了。” 李述疑惑道,“父皇又不传召他,他等我干什么?” 小黄门道,“东传召,驸马爷要进面见太子。驸马爷说是既然您也要进,他便等公主一会儿,跟您一道走。” 李述嗤笑了一声。 崔进之等她?太从西边出来了。怕不是专程为了等她,而是有事要跟她说罢。若非有正经事,他们夫二人是不可能见面的。 既然是他有事求她,那便在影壁处慢慢候着吧,反正她时间还多,等着午饭时进就行了。 李述慢悠悠地换了衣裳,又慢悠悠地对着镜子瞧了瞧妆面,直到太慢慢升起,瞧着快巳时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叫人准备车马,往外走去。 影壁处崔进之已等了两刻钟,他有些不耐烦,眉皱着,闭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李述走近了,看到他眼下微微乌黑,似是近来没有睡好。 李述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候,那年偏僻荒远的殿中,杂草蓬生长,她被人遗忘在荒僻的殿里,几乎要被杂草埋没。华贵的少年郎走了进来,院的破败中,他是唯一的蓬生气。 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相貌依稀能与记忆中那张少年的脸重合起来,可那股蓬的少年生气却完全被消磨。 如今他深锁眉头,像朝堂上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官员一样,在谋略与政事中浮浮沉沉。 十年过去了,李述再也不是偏僻殿中不受宠的庶女,崔进之也从一个浪少年郎变成了沉稳的模样。 李述回过神来,见崔进之已然睁开眼,他目光深深,定定看向她。 这样的目光寓意很明确——他有政事要与她商议。 李述则冷淡地点了点头,道,“走吧”,说罢迈步出门。 * 车马驶过十三王坊宽阔的街道,声音粼粼,愈发趁得车厢内诡异的静默。崔进之与李述各坐在马车一侧。 他们二人已很久很久没有独处一室了,李述一时竟觉得连他的呼都无法忍受。 她打破沉默,开口道,“有什么事,说罢。” 崔进之目光抬起,落在李述脸上,“你知道皇上今召你是为什么吗?” 李述却没有立刻回答崔进之的问题,她微仰着头,定定看着崔进之,直将崔进之看得些许尴尬,这才出个淡漠的笑,“为新科状元沈孝。” 崔进之微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述淡淡道,“昨新科宴,新科状元刚正式个脸,想来近就要给他授官吧。父皇欣赏沈孝的才华,亲自将他点做了状元郎,想来要给他授的官职也低不了。只是……” 李述冷笑一声,接着道,“只是朝堂上的官职都被世家大族把持,他们如何愿意拱手将好职位让给一个寒门呢?太子靠得就是那些世家大族支撑着,休戚与共,太子自然也不同意父皇给沈孝定的官职。父皇愁啊,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只能把我叫进里头去哄哄他老人家。” 李述眉微微扬起,“我说得对不对?” 对面的崔进之目光中出欣赏,他笑了笑,“朝堂上没有能瞒过你的事。” 李述却对他的欣赏与恭维视而不见,别过头去,她语气淡淡,“不止于此,我还知道你今找我所为何事。” “你希望我待会儿在父皇身边吹吹风,劝父皇给沈孝随便封个官就得了,是不是?” 崔进之勾起笑来,“你猜的都对,只是一点错了:这不是我希望,而是太子希望。” “哦……” 李述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崔进之身上,尖锐而犀利,“真是太子的一条好狗。” 听李述如此形容他,崔进之却也不恼,反而轻笑了笑,“雀奴,你我都一样,离了太子,我们都没法在朝堂上好好活下去。” 他的嗓音低而绵长,像是搁置了多年的沉香水,笑声仿佛就响在耳畔,极好听。可李述分明记得他少年时候,有一幅清亮且不谙世事的好嗓音。 十年过去了,他们彼此真的都变了太多。 听到崔进之的话,李述的脸慢慢凝住了。 是啊,她还笑话崔进之,她李述不也是太子的一条好狗么。 她靠在车壁上,慢慢地,勾了个无声的讽笑,“我知道了,我会劝父皇打消这个念头的。” 李述虽是庶女出身,母亲不过是低的舞女,且去世得早,但她打小就聪明,对朝政有独特的见解,正元帝很喜与李述商议政事。 正事已毕,二人相对无言坐在车厢里。李述看见崔进之眼下的乌黑,猜他最近想来政事忙碌,休息不好。到底是有些心疼的,她清了清嗓,状似不经意问道,“永通渠那边修得怎么样了?” 永通渠是长安城城南的一条水渠,连接江南的水运。往年关中大旱,南边的粮都是经由永通渠运进城里的。只是今年实在旱地厉害,永通渠又年久失修,行不了船了,南边的粮没法运入关中。 太子管着工部,修水渠的事全由太子负责,征发了一批又一批的民工,可工期就是进展缓慢,如今都三个月了,永通渠连一半都没修成。皇上天天骂太子无能,太子没法子,只能征调兵部,希望崔进之带兵去工地现场督促工期,务必要在三个月内完工,不然这旱灾可就真无法控制了。 崔进之闻言叹了口气,了眉心,“永通渠还不就那样子,民工干活慢得很,纵然如今我带兵去督工,甚至还杀了几个带头惫懒的,可剩下的人干活依旧懒懒散散,仿佛本不怕死。” “哧……”李述讽笑了一声。 崔进之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李述道,“笑你和太子都是蠢人。” 崔进之的面沉了下来,“李述,有话直说,别怪气。” 方才有求于她,便叫她做“雀奴”,这会儿不高兴了,便连名带姓地叫。 李述上讽笑不减,“你们本来就蠢,怎么,还不能说了?你知道如今长安城的粮价已经飙升到多少钱一斗了吗?” 崔进之摇了摇头。贵族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哪里会关心民间一斗米的价格。 李述道,“百钱一斗。可民工的徭役却也是一月百钱。累死累活干一个月,才能买一斗米,够全家人吃几天?他们怎么可能拼力气干活?” 崔进之皱了皱眉,“可若是早将永通渠修通,南边的粮便可早运回长安城,倒是粮价自然便降下来了。” 李述声音却冷,“眼前人就要饿死,谁还管后的事情?” 崔进之沉着,“你的意思是……工部该给民工提高工钱?。” 却听李述又讽笑了一声,“钱?旱灾继续,粮价只涨不跌,今百钱一斗米,明可能千钱一斗米,太子涨钱的速度够得上粮价的速度?” 李述将车帘掀开,车外路过一座又一座的王公宅邸,二皇子府的牌匾一晃而过。李述眼底不带一丝情,漠然道,“崔进之,你说得对,我和你都是太子这条绳上的蚂蚱,太子若是在父皇那里失了宠,你我在这朝堂上也混不下去了。我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能不能把二皇子下去,就在这一举了。” “什么明路?” “四个字:以粮代钱。” “以粮代钱?” 崔进之怔了片刻,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他眼睛一亮,喊道,“停车,快停车!” 车马停了下来,崔进之掀开车帘径直跳下了车。 车外传来嘶鸣声,很快一阵马蹄声扬长而去。 崔进之纵马走了。他急着去东跟太子商量“以粮代钱”的事情。 李述沉默地坐在车厢里,看着崔进之纵马而去。 她半晌没有说话。 没有命令,车夫不敢动弹,可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没听到公主吩咐。车夫忍不住请示道,“公主……?” 李述仿佛才回过神来,“继续走吧。” 她将目光从车外收回,对自己了个无声的讽笑。 笑她自己,她身上也就这么点值得利用的价值了,否则崔进之连话都不会同她讲。 ☆、第 4 章 从十三王坊到皇城,大概驶了小半个时辰,车马终于到了丹凤门,沿着偏门入了夹道,又粼粼驶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这才停了下来。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