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主治医生带人按时过来检查,确定沈延非的伤口没有大碍,看着凶险,但筋骨没有严重损伤,过几天状态就能回到以前,只要注意别太大幅度活动,以免伤再裂开,反复染,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姜时念把注意事项一个一个牢记着,想好了要怎么照顾他,然而沈延非并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当天下午开始,铂君高层的一些董事和各大区负责人,就开始陆续出现在病房里。 这些平常大多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人,西装革履谨小慎微,进门先稍稍躬身,一句一句叫“太太”。 姜时念起初不适应,沈延非不在乎跟前站了多少人,照常拉过她,把她揽着慢慢捏她掌心,她心定下来,也就不能单纯只是照顾老公,还得像个子的样子,不能跌她先生的份儿。 事实上沈延非也本不需要人怎么照料,他像是非常习惯受伤,本没把自己整背的惨烈当回事,姜时念看得着急又心疼,在他居然真的开始处理公务时,攥他手指表达不:“你可不可以有个正经休养的样子,伤好不了怎么办!” 沈延非抬眼笑笑,盯着她瞳仁:“会好的,只是估计要留疤,老婆嫌我吗。” 姜时念被他气死。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了。 说得像他真的担心这个一样。 姜时念鼻子又有点发酸,坐在病边闷闷说:“当然不会,无论怎么样都不会。” 说完她看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就手撑着,屏息朝他靠近,着心跳,主动去碰了碰他嘴,以前那么多彼此纠咬的深吻,但在确认自己心情之后,只是这样清浅地碰触,她也手心出汗,一片心慌,中酸麻着。 沈延非抚着她脸颊,垂眼注视她表情,耐心浅尝,略微勾一下舌尖,就已经是他这次最过分的探索了。 正巧外面有人敲门,姜时念就及时撤离开,微微了两下,睫遮住眸。 他为什么…… 好像从醒来以后就莫名冷却下来,不会对她失控了。 而且他一直对这场事故只字未提,就像本没发生过,照常哄她,照常处理集团公事,她连想借机问一问有关蒋家的内情,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因为筋骨损伤不重,基本不影响正常的行动,沈延非三天就出院。 姜时念当然反对,他细致安抚她,条理清晰给她讲了没必要再住下去的理由,沈老板决定要做什么,当然有本事让人无可辩驳,一切不合适的原因,都能在他的意愿下合理化。 姜时念找医生确认,他的伤情可以回家休息,这才勉强点头,然而沈老板只有出院的第一天是安稳跟她住在望月湾的,第二天起,他换了长和宽松的黑衣,不至于太束缚身后的伤口,就若无其事地挽大衣要出门。 走到门口,他俯身揽住姜时念的,亲吻她脸颊,带着薄伤的粝指腹抚了抚她有些泛红的眼底:“公司有事实在紧急,不能再休息了,我保证,不会耽误养伤,老婆放行吧。” 姜时念心底涌着咸涩的浪,知道拒绝不了也阻止不了,还因为他的收敛和克制,隐秘地有一点赌气,在他要走的关头,不口是心非,带着鼻音说:“我当然不会管,你有你的自由,你不疼就好,我这边也有工作该去台里了。” 沈延非翘了翘,眼睫低了一瞬又抬起来,沉暗颜她看不透彻,他抱一抱她,很久不放,随后转身离开家门。 姜时念听着车声消失后,抬手掩住鼻尖了,忍下那股解释不通的酸涩,给许然打了电话,反复叮嘱他沈延非要换药和休息的时间,让他在公司务必照顾好,才强行摁住腔泛滥。 姜时念回到台里,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傍晚临下班前结束一场录制,大家刚放松,有人掏出手机刷刷,就惊呼起来:“卧槽真的假的,华容地产姜久山……被正式立案侦查了?!” 所有目光刷的集中向姜时念,她怔了怔,翻手机一看,果然已经上了各大新闻,具体没有透,只说是重大经济问题,整个姜家旗下的企业全部停摆,接受调查。 之后三天的时间,姜时念亲眼见证着商瑞在圈内原本如中天的传媒公司,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覆败之后,一夕倒掉。 商家本处于行内制霸地位的港口生意也跌至冰点,一扫过去趾高气昂的姿态,在圈里到处狈求人。 她下班时,商璇甚至等在门口,泪面地哀求她,与当初去医院对她冷嘲热讽的千金小姐判若两人,求她让沈总放一马,他们全家愿意做任何事。 不用姜时念开口,每天负责接送她的司机就已经上来,直接叫保安把她进派出所。 商璇自知无力,长卷发散,被拽走前,朝她哑声哭道:“沈延非太狠了,行事这么绝的人,你以为你跟他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他那样的人,真会人就奇怪了!” 姜时念上前一步,勾住商璇的衣襟,把她拉到跟前,在天渐晚的风里灼灼看她:“他不会,你们商家会吗?你们这个看不起任何人,娶需要在家里过关斩将,正常领结婚证都要先怀孕的家庭,就会吗?我跟他有没有好结果,不用你们这些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商家人来说。” 商璇这边被走,姜时念转头就接到秦栀电话:“念念,徐清越那个狗东西被去赞比亚了,短时间肯定回不来,我也听说姜家和商家的事了,是不是沈老板在清算?!他不是刚出院吗!” 姜时念冰凉的手贴着额,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给沈延非打电话,没有接通,短暂忙音之后,自动转接到许然的手机上,许然热情洋溢,听不出丝毫内情:“嫂子,哥在开会,大半天了,还没结束呢,暂时接不了电话,晚点他会回给你。” “许然,”姜时念喉咙哽着,尽量平静说,“他就忙到,这几天一直住公司?” “没啊,”许然语气茫然,“哥在集团里休息好的,就是一般晚上结束得晚,都是深夜回去,清晨又走,嫂子你是不是本没觉到。” 姜时念指甲在手心里深深嵌着,回想前几个晚上,深夜里糊糊,确实有他气息,她以为是她太想了,梦到的,原来他真回来过。 “他伤……” 许然马上说:“伤没事,他很注意,怕你担心,恢复很好的,我每天盯着呢。” 姜时念坐在车上,司机往望月湾开,她额头贴着冰凉车窗,不是提问,只是陈述:“新闻上那些,都是他做的。” 许然哼笑:“嫂子,这才开始,都是惹过你不开心的,先把这些外围垃圾扫清了,接下来害你有危险的,就等着吧。” 姜时念太酸疼,沈延非是为了这个才提前出院去公司吗,他不能跟她待在一起,因为这些事,他不想直接掀在她的面前。 别人口中的,圈子里盛传的,摘下温文尔雅表象的另一个沈延非,狠绝冷酷,含笑把人往死路上,擅长不动声就将人赶尽杀绝的沈家家主,他不愿让她看见。 姜时念忍受不住出声,让司机换方向,把车开去铂君的办公大楼。 她第一次来这里,北城中心拔地而起的三栋钢铁巨兽,左右围绕中间,互相连通,楼体上大片银灰玻璃在夜间折着不近人情的冷光,向上一望,近四十层的建筑,隔着车窗看不到顶。 灯火大面积粲然,姜时念甚至不知道哪一间是沈延非的办公室,她握着手机,电话响起来。 姜时念连忙接通,沈延非在听筒里的声音混着磁质的微哑:“宝宝,刚开完会,今天晚上还有事,不能回家了,你早点睡。” 姜时念喉头发酸,想控诉他,想问他,甚至想跟他吵一架,为什么从医院睁眼开始,就在跟她疏离,他有形无形的把她照顾到无微不至,从家里到电视台,没有需要她心的东西,但他这个人,却理智有度。 甚至从那天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跟她从未深吻过。 所有亲密,都带着不着痕迹的克制。 姜时念的问题堵在嗓子里,纠结着要怎么问出口,沈延非已然低声说:“穗穗,别急,你让自己冷却。” 姜时念目光还凝在前方的高耸大楼上,听他说完,愕然愣住。 不是他在冷却。 是他……让她冷却。 他察一切,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从来都知道,在这场生死变故之后,她要对他做什么。 姜时念背靠着座椅,氧气被一点点干,连他什么时候挂掉的都不知道。 铃声再次响起,姜时念一凛,以为还是沈延非,手忙脚划开,但耳边传来的是秦栀的声音:“念念,我跟你说,沈老板简直了——” 她深口气:“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北城的上层圈子里,人人自危到什么程度,沈延非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以前不管怎么传,大部分家族一般都没有直面过,这回是明面上眼看着一个一个垮,都已经慌到各家连夜开董事会了,就怕有哪里触到他逆鳞,被这次的清扫给波及。” “另外蒋家你知道吗?”秦栀问,“就是以前在北城跟沈家平分秋,后来突然撤到杭城的那家,这回动静闹的最大——” 姜时念口干舌燥,很多话挤不进耳朵。 秦栀听出她状态不对,止住话头,转而缓下语气,轻声问:“念念,你还好吗。” 姜时念沙哑说:“不好。” 秦栀有一会儿没出声,慢慢问:“你是不是,动真心了,是因为……他舍命护你吗。” 姜时念眼眶发:“你也这样想?” “没办法啊,毕竟你之前那么怕他,见他都要躲,他提要求步步紧,你好像都是被动承受的,如果会动情……”秦栀叹气,“那最可能的就是因为这次凶险的意外了。” “不是。” 姜时念斩钉截铁打断。 “真的不是。” 她捂了捂热烫的眼睛,太多话扎在舌上,她从未被迫,从未受勉强,沈延非哪里会要强迫来的东西,他一步一步,引她从冰窟走向火海,直到此时此刻,她心甘情愿焚身燃烧。 情也是同样,他不要掺了任何杂质的,冲动,烈火烹油,他偏要疏离,让她把自己一丝不剩地掰开,不能有半点变质。 但他看透所有,掌控人心,偏偏堪不透,她拼命抑隐藏,胆怯回避的热烈。 她不是换谁都行,她不是走投无路,任何人有钱有势让她上车,她都会上,她不是随便受人牵引,就走入他的包围圈。 怕他是天上月,怕他是山间雪,她一无所有,没资格攀他入红尘。 甚至直到眼前这一刻,她也不能够确定,沈延非是不是着她。 可都不重要了,她愿意借余生全部的勇气,作为姜穗穗,再重来一次,就算以后不得善果,早晚还是会受伤失去,她也想扑进那团火里,去碰他的心。 姜时念脸都是泪,她仔细擦掉,挂了跟秦栀的电话,转头再次打给许然,不等他的说辞出来,她先一步问:“沈延非晚上真的有事吗?” 许然顿了一秒,立刻要开口,姜时念已然阻止:“你沉默我就知道答案了,不用骗我,也不要通知他,许然,你想他这么辛苦吗?你要是不想,就想办法出来,带我上楼,不要让人发现,包括他。” “嫂子,你要干什么?” 姜时念果断推门下车。 “我要……” 她想要。 得到那个人。 第39章 许然得知姜时念就在楼下, 虽然那句答案她没说完,但他隐约明白过来,她今天要跟三哥见面的意思。 沉默片刻之后, 许然不再犹豫,他跟在沈延非身边多年, 一直积着的心里也被挑起了不能言明的。 他下定决心瞒着三哥,壮胆做一次主,没有从铂君正门步行,以免太多人看见,特意开车绕出去, 停在姜时念的车后。 姜时念站在车门边等, 为了不引起注意, 口罩墨镜都戴着, 细羊绒围巾拉起来,当做帽子, 浅浅盖住头。 她听到车声近, 下意识转身, 透过前挡玻璃看到了许然。 怕他认不出自己,她立刻摘了脸上的遮挡, 正好夜风呼啸灌过, 吹开她头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围巾,向后烈烈一扬。 许然愣住,一时连下车都忘了, 目光不自觉定在她身上。 他早知道嫂子美, 不管以前在一中, 还是后来大学毕业做主持人, 都是一眼难忘的绝。 中学时候是清纯, 越长大越,浓系天花板的大美人,但以前见过她那么多次,也没有现在这样撞人眼球。 夜刚晚,铂君四十几层大楼倾泻的灯光和路灯月辉映,往下笼罩住她。 她围巾长发都被吹开,一张脸完完全全显。 骨相绝佳,羊脂玉的肤嵌着红黑瞳,眼里在转身那刻波澜滴,潋滟成河,颊边说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哭过,染着一层薄胭,整个人却不见脆弱,反而无比清晰地凸显在夜里,灼瑰丽。 以前她素净打扮,常绾发穿旗袍的时候,丽淡些,显得清柔,很内敛隐忍。 如今她长发散开,裹长大衣笔直地立在错光影里,许然觉得老画报上的港风美人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眼前看见的这一幕。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