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 杨瓒钦差南下,谢丕出使倭国,顾晣臣搅朝鲜,顾卿提拔同知,张铭掌管豹房…… 细细想来,先帝临终之前,郑重托付三人,不过权宜之计。私下里,早另为儿子选好班底。 乍然明了,心情必有几分复杂。 但三人都明白,自己年事已高,最年轻的谢迁,都是年将古稀。立身朝堂,最迟不过十载,终要让位。 想起逝去的史琳戴珊,病居府中的张元祯,将辞陛返乡的刘大夏,格刚硬的刘健,也难免生出唏嘘苍凉之。 “夏已过,秋时将晚。冬来临,老夫这把老骨头,怕是不住朔风。” 看似说笑,文渊阁内,却听不到半点笑声。 李东拂过长须,遥望窗外飘散的落叶,良久出神。 算一算时间,南下钦差,应于近返京。 若是如此,天子离开豹房,飞驰南城,便不难理解。 君臣相得,堪为佳话。 回忆当年,先帝待六部重臣,不也如此。 南城处,官兵衙役匆匆赶到,拉开长列,挡住拥挤人群。 杨瓒在午门前面君,行礼之后,未上马车,由卫让出一匹马,让半个马头,与天子并行。 “杨先生不在京中,朕想说话都寻不到人。” 朱厚照高兴过头,有些口无遮掩。 寻不到人? 杨瓒头顶滑下三条黑线。这样的话,能当众说吗? 谢状元顾榜眼都在一旁,如此拉仇恨值,当真扛不住。 “杨先生南下数月,陆续有奏疏送来,朕仍挂心不已。” “陛下厚恩,臣铭五内。” “这下好了。”朱厚照笑道,“朕有许多话,都想告知先生。” 杨瓒在马背上拱手。 谢恩同时,尽量忽略周遭目光。 哪怕被戳成筛子,也要全力扛下去。 只不过,如知晓天子处置贪官时,曾口出何言,杨御史能否继续坚持,当真是个未知数。 顾卿退后半步,众校尉散开,护在外围。 刘瑾同样下车,换乘马匹,走在一身葵花衫的张永身边,皮笑不笑,语气却相当亲热。 “数月不见,张少监可好?咱家在江浙,可是想念得紧。” “咱家也是一样。”张永道,“刘少丞随钦差南下,墨突不黔,一馈十起,咱家当真是佩服。” “咱家不过在钦差跟前帮忙,做的都是活,实在不值当这般夸奖。”刘瑾面谦虚,“张少监伺候陛下,御前行走,才真是心。” “过誉。” “哪里。” 两人都是屡经阵仗,口腹剑,语中藏锋,玩得是炉火纯青。无奈实力相当,三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反倒都被刺得肝疼。 不想在天子跟前失态,只能捂着“伤口”,狠瞪对方一眼。 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次先放过你。 给咱家等着! 等着就等着,怕你啊! 张永瞪眼时,不忘握住拳头,指节咔吧作响。 同咱家瞪眼? 想是忘记被咱家捶是什么滋味。 刘瑾夷然不惧,嘿嘿冷笑。 力气大又怎么着,当咱家还是吴下阿蒙? 此次南下,嘴仗不停,动手的机会更是不少。淮安扬州,宁波嘉兴,刘公公一路打过来,经历的阵仗,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动手? 好啊,咱家接着。到时候,可别到陛下跟前哭,说咱家欺负你! 两人互不相让,瞪着一对招子,以目光锋。 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两位公公暗汹涌,朱厚照行在前方,半点没有察觉。兴致,询问杨瓒在江浙经历,对剿匪之事尤其兴趣。 “陛下,臣不通兵事,怕是讲得不够详细。陛下知详情,不妨召兵部主事王守仁至御前奏对。” “王守仁?” “王主事为此行随员,剿匪之时立有大功。” “朕想起来了。”朱厚照拽住缰绳,问道,“可是礼部侍郎王华之子?” 他就知道。 杨瓒暗中叹息,点头道:“回陛下,正是。” “好,等朕回,即召王卿家觐见。” “陛下英明。” 一路前行,路旁百姓越来越多。 有五城兵马司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人墙,道路依旧狭窄。不能纵马飞驰,只能缓慢前行,速度不比走路快多少。 见前方人拥挤,杨瓒斟酌片刻,进言道:“陛下,道路狭窄,马行尚可,车行困难。不如令锦衣卫驾车转道,先往镇抚司,再送城。” 金银箱笼需得小心,押送入京的海匪番商,也不好提前面。 “车上有东西?” “正是。”杨瓒点头,低声音道,“均为地方官员表礼并仪程。” 说话时,借衣袖遮掩,比划出一个数字。 “这么多?” 朱厚照瞪圆了眼睛。 “的确。” 杨瓒放下胳膊,道:“凡金银玉器,臣皆详实记载,今便送承运库。” “也好。” 路行中途,百姓不停聚涌。 朱厚照兴致上来,举起右臂,向两侧挥了挥手。 登时,人群似滚水沸腾,山呼万岁声不绝。 “陛下万岁!” 在豹房做事的工匠役夫,离京之前,早将天子仁德传遍。 “陛下仁慈!” “陛下万万岁!” 朱厚照兴奋得脸颊发红,用力挥舞着手臂。 山呼声更高,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官军和衙役苦笑连连,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抵住汹涌的人群。 混中,不知是谁喊道:“哪个踹老子?!” 声音不高,很快被“万岁”声过。出声之人却没能站稳,猛的向前栽倒。 一个带起两个,两个带起六个。 因拥挤过甚,混迅速开始蔓延。 “护驾!” 发现前方嘈杂,意识到不对,顾卿立即上前,刀未出鞘,仅托在身前,凛然的煞气也让人胆寒。 张铭策马,慢顾卿一步。 看向绯衣金带,肤似寒玉的顾同知,再看看自己,张佥事果断望天,叹息一声。 老爹都是一样的黑,儿子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顾卿的兄长,他也见过,同样生的好。 难怪兄弟俩一个进了金吾卫,一个入了锦衣卫。 老爹说过,锦衣卫是天子仪仗,和“门面”差不多。挂衔不管事的另论,如自己这般,在镇抚司内行走,没少招人眼,更没少被老爹念叨。 “老子长得不差,你小子怎么就生成黑炭?” 以往,张铭不服气。 黑怎么了? 虎背熊的昂藏男儿,顶一张小白脸能看吗? 见到顾卿,张佥事的信心开始土崩瓦解。 摸摸脸,难不成,这就是顾卿升任同知,可随钦差办事,自己升到佥事,也只能留京管事的原因?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