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半天了,库房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整座火焰牢笼里,仿佛就只有剩她一个人。 强烈的内疚席卷而来,姜琴娘双手捂脸,蹲在吉祥缸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楚辞……”她舌 尖卷着,轻吐出这个让她内心万般复杂的名字。 “你是在叫我么?”冷不丁,影覆盖下来,浅笑的声音仿佛是金玉相撞般好听,犹如一股清泉,汩汩润凉。 姜琴娘霍然抬头,眼梢含泪地眯了起来。 那张小脸,沾染了灰尘,脏兮兮的不好看了,可唯有那双眸是晶亮无比的,那亮澄的颜堪比周遭烈焰。 楚辞蹲下身,挑起她下巴:“琴娘,你是在为我哭么?” 那点泪痕,就搅动他心绪,悸动纷繁而来,久久没法平静。 姜琴娘犹犹豫豫地伸手摸了下他的手,确定是温热的,也确定面前的人还是个活人。 她似乎就想笑一下,可扯了扯嘴角,只带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以为……以为你也要被我克死了!”她憋忍不住,地哭起来,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的,叫人心疼。 楚辞眸光幽深,指腹踏弹过她眼梢,去了润,拍着她后背低声安抚道:“你都还没同意要跟我做夫,我哪里会让自己出事?” 这些年里,里外持苏家的经历,早让姜琴娘忘却了软弱的滋味,事事面前,她早习惯了独自支撑。 但是唯有面对楚辞之时,她这段时来想哭的次数竟是比任何时候都多。 她抹了把脸,觉得自个矫情。 “你看看这可是月华锦?”楚辞将怀里一卷布匹给她,免得她再伤心。 姜琴娘捧着布匹,那布匹通体银白,没有任何纹理,可映着光的时候,却有不同的彩析出来,就像是薄纱月华,又像是雨后彩虹。 这正是月华锦的玄妙之处,待制成衣裙,随着行走和光线的不同,每一处反出的彩光都不一样,故而很受追捧。 然,姜琴娘此时却想将这匹月华锦给扔进火里!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她起先是魔障了才会不顾安危冲进烈焰里头,还连累到楚辞。 “我进去之后,就只找着这一匹,里面火势太大,不知是不是都被烧了。”楚辞道。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应了声。 楚辞皱着眉头:“我观火应当是从库里头烧起来的,不像是伙计房里燃的,毕竟库里面已经烧的七七八八,除却这一匹,再找不到任何一匹好的布料了。” “没关系,”姜琴娘轻声道,“我们先出去。” 她似乎一点都不看中了,也并不在意苏家经此之后会不会败落。 楚辞看她一眼:“琴娘,你知道的,任何事我都会帮……” “先生!”她打断他的话,抱着那匹月华锦微微低着头,“你不要这样,我克人的,你别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先生后也出事。” 从青梅竹马到白青松,再到后来的苏家大公子,但凡跟她有关系的男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楚辞眸光微动,暗自叹息了声,心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我先带你出去,你我之事后再论可好?” 姜琴娘鼻的深呼,声音有些闷:“好,有劳先生。” 好似这一瞬间,她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有礼却疏离。 与此同时,在布帛坊外头,起先还一身狈的苏二爷理了理袖子,又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 管事言又止:“二爷,可是要差人进去寻一寻大夫人?” 苏二爷苏航斜睨他:“大嫂无畏,火这么大,你是要我拿别人的命去换她的么?” 管事一噎,低下头不敢再劝了。 苏航背着手,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熊熊烈焰,虽是一直有人提水在浇,可火到底还是越来越大了,约莫要将整个布帛坊烧成灰烬才算罢休。 “大嫂的恩义,我苏家会铭记于心。”他这话说的,好似姜琴娘已经出不来,笃定会被烧死在里头一般。 第29章 有情有义 苏家布帛坊的对门,便是云家的锦绣坊。 朱红门牖大开,火光映照过来,将站在门里的两人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呵,”其中一人轻笑了声,那人长着一张柔漂亮的脸,长眉凤眼,鼻薄,过分雪白的脸上,细致的几乎看不到孔,“姜氏倒是要财不要命了,比男人都还有气魄。” “是,四爷说的是,可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比不得四爷成不了气候。”另一人穿着宝蓝衣衫,点头哈,脸讨好。 云四爷云泱是苏家排行最小的一位,他和云锻、云练都很不一样! 云锻此前持的都是安仁县里的买卖,云练就不曾掌权,而云四爷云泱则是管着县外的所有买卖,说是云家的当家人都不为过。 云家今年新织出的云霞锦,便是云泱从倭国那边得到的技艺,本是准备让云家更进一步,和京中里头攀上关系,谁晓得云锻一死,云练又自毁云家名声,此遭几乎断送了云家的整个前程。 且这云泱还有个同胞姊妹,唤云雒,天生极擅女红,师从廷绣娘大家,她的绣品在安仁县已经到千金难求的地步。 有传言,今年她会带着云霞锦进,甄选廷绣娘。 云泱凤眼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凌厉的觉,身边的王管事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可惜是个寡妇,又还克夫,不然这样的女人娶进咱们云家,何愁家业不兴。”云泱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他见过姜琴娘,相貌身段都堪称极品,奈何身份上不得台面。 王管事想着死了的云锻,还有至今都还瘫在榻的云练,整个人憷的慌。 “四爷,这姜氏命硬的很,跟她沾边的男人都没好下场。”他是生怕云泱步后尘。 云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手里晃着把折扇:“你当我是云锻和云练那等令智庸的蠢货?” 管事干笑两声,不敢再说了。 云泱视线落到苏二爷苏航身上,轻蔑一笑:“除了姜氏,苏家不足为惧。” 王管事笑看对面熊熊燃烧的烈火,脸上同样带出鄙薄来:“姜氏冲进火里,凶多吉……” 他话还没说完,陡然睁大了眼睛,正正看着姜琴娘被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着从烈焰之中冲了出来。 他嘴巴还张着,惊讶地合不上了。 “啪”云泱合上折扇,目光锋锐,“那男人是谁?” 王管事摇头:“不曾见过。” 云泱冷笑:“能不顾生死的帮姜氏,你们竟然不晓得,给我查!” 云泱心头是如何想法,旁人不晓得,便是姜琴娘在出来的刹那,锐地看见了锦绣坊里云家的人,她也没在意。 苏航面容僵硬,他好像想笑一下,然而扯出来的,却是皮笑不笑。 他反应很快,连忙上前,嘴里假惺惺的问:“大嫂,大嫂你可出来了,你要有个万一,我如何同大哥代啊?” 姜琴娘瞥他一眼,从楚辞怀里离,并站远半步,她身上裙裾焦黑,脸上一股子热烫,像是皮都被烤焦了一般,就是青丝都多有泛黄,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很是狈,到底人还是安全无虞。 反观楚辞就要惨一些,后背鸦发不知何时被烧了一撮,袍摆上甚至还有火星,他一直护着姜琴娘的手,不着痕迹的往后背过去,将绯红起泡的手背藏了起来。 姜琴娘松了口气,眼波转,上下扫了楚辞,见他也无碍,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苏航还在说着:“大嫂,往后莫要如此莽撞。” 姜琴娘抱紧怀里的月华锦,黑眸深邃地锁着苏航,她也不说话,抿着丹朱红就那样看着他。 苏航心头一突,踟蹰道:“大嫂?” 姜琴娘蓦地开口:“是守夜伙计睡着了,坊里才烧起来的?” 苏航点头,心思急转:“大嫂放心,我一定严惩那伙计!” 他说的恶狠狠的,眼睛都红出血了,显然也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姜琴娘点了点头,旁的她并未多说:“目下是你在管着印,我先回府了。” 这么会功夫,她彻底冷静下来,回头看了看烟尘烈火中的布帛坊,火光冲天,照亮半边苍穹。 县衙也有人过来问询,未免火势蔓延,整条街上的百姓和衙役都行动了起来。 人渐渐多了,姜琴娘觉得很累,她不想再呆下去,将唯一一匹月华锦给赤朱收好,上了马车回苏府。 苏家,古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她正准备出门,就和进门的姜琴娘遇上了。 古氏见她那一身狈和脏污,握着拐杖的手一抖。 姜琴娘朝她见礼,用一种浅淡的口吻说:“老夫人,布帛坊走水,库房里的布匹全烧没了,扶风先生帮着我就抢出了一匹月华锦,其他的没了。” 古氏摇摇坠:“怎的就走水了?” 毕竟布帛坊是苏家来安仁县之时,开的第一家布庄,这么多年就没 出过差池。 姜琴娘摇头:“二叔说是守夜伙计打了瞌睡,碰倒了油灯。” 古氏难以置信,她头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可这话是从苏航嘴里说出来的,不相信那又如何? 姜琴娘又说:“二爷为方便,将下年所有的布料存货都堆放在库里,目下全烧毁了。” “铛”古氏手里的拐杖落地:“什么?下年全部的布料存货?” 姜琴娘点头,她垂下眼睑:“是,所有的布料。” 古氏抖着手,她一把抓住姜琴娘手:“那下年没有货可卖,苏家怎么办?苏家怎么办?” 姜琴娘火里走了一遭,脸上和手上的皮本就有些烤伤,粉红粉红的,还火辣辣的痛,此时被古氏那样用力掐着,她当即就忍不住痛呼了声。 楚辞上前半步,刚想抬手挡古氏,他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动,又站住了脚。 古氏一径的问:“琴娘,苏家是不是完了?” 姜琴娘接连了几口冷气,她忍着道:“老夫人,我不知道,我已经出了印,这段时间并没有管买卖,不清楚二叔和三叔是不是有变动。” “你怎么能不知道?”古氏声音尖利起来,“你在怨我让你出印是不是?” 姜琴娘心起烦躁,手痛得不行,她手腕翻转甩开古氏的手:“老夫人,一应事由您还是等二爷回来再论,我和扶风先生冲进火里,这会仪容不整,容我们先下去梳洗一番。” 说完这话,她不管古氏是不是同意,领着人直接进了门,不看古氏脸。 古氏想说什么,然嘴皮抖了两下,又咽了回去。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