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嗓音,粝醇厚,如窖藏美酒,醉人而不自知。 姜琴娘心肝颤了几颤,她觑着他,觉得他凶恶极了,好似拿着戒尺,真会人手心的威严夫子。 她不自觉低着头,出一小截雪脖颈,然后怂哒哒地又挪了回去。 楚辞让她这没出息的小模样给惹的哭笑不得,可他从头至尾都冷着脸,细致专心地帮着她重新将眼尾的那条红肿痕迹上药。 事毕,他将瓷瓶她手里:“一三次外用,三天就能好大半。” 姜琴娘忙不迭点头:“晓得了。” 楚辞凝视她,忽的问:“这些年,琴娘你都过得不快活?” 猛然间听闻自个的名字,特别还是从楚辞嘴里冒出来,姜琴娘一个灵,起了一身皮疙瘩。 楚辞见她一声不吭,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建议道:“你想离开苏家么?你若是想离开苏家,亦或离开安仁县,我能带你走。” 姜琴娘愕然,意外又困惑:“我为何要离开苏家,离开安仁县?” 楚辞斟酌道:“老夫人并不喜你,今还那般待你,你往的付出并不对等。” 听闻这话,姜琴娘明白了:“先生,我不是为老夫人。” 楚辞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持苏家,从来都不是为了老夫人!”姜琴娘表情认真,带着楚辞不懂的情绪。 姜琴娘轻笑了声,她绣鞋脚尖一下一下地磨着阼阶:“先生有所不知,我嫁过三次……” 头一嫁,是和青梅竹马缔结连理,婚期定了,然而她还没等到那,却先等来了青梅竹马摔死的消息。 竹马只是想给她采野,爬上高树,意外跌落,头颅坠地,当场身亡。 第二嫁,她才和新郎拜完堂,新郎就被抓了壮丁,从此一上沙场数栽,最后她只得到一纸讣告遗书。 三嫁富户,却是苏大公子亲自挑得她,五十两银子买来,她就成了他的填房继室。 一月之后,苏大公子去了,她的名声在县里就越发不好了。 “先生,你觉得我这辈子还会有孩子吗,亲生的那种?”姜琴娘摸着肚子,低声问。 楚辞沉默,他下颌线条紧绷,半张脸都隐在暗影之中,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姜琴娘摇头:“不会有了,因为我不会再嫁第四个人,所以苏重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 “再过十年或者十四年,他中举及冠后,约莫老夫人也行将就木,整个苏家,你说谁做主呢 ?” “我只要再熬十来年,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照顾幼小,甚至,”她说道这,偏头看着楚辞,黑眸晶亮,并充憧憬,“不用为夫君风多情烦恼,且苏家这些年赚的银子,足以让我下半辈子过的很好。” “所以,我为何要离开苏家?” 她口吻轻飘,与黑夜里娓娓诉来,让楚辞觉得,似妖魅低语,蛊惑人心的很。 第12章 我会帮你 县令蒋明远将姜琴娘带去衙门问话的事,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之后,到底还是让云家知道了。 不过两天,云家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姜琴娘告了! 因着金鹰大人目下还在安仁县,对云锻之死,县令蒋明远本就十分重视,夜清查线索,焦虑的头发都白了。 云家还不依不饶誓要状告姜琴娘,在外恶意造谣生事,只道姜琴娘平素就勾引云锻,两人之间更是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云锻的死,姜琴娘就是凶手! 这般言一出来,有那等偏听不的,硬是拿着菜叶蛋砸苏家大门。 有百姓击鼓上呈诉状,便是此时证据不足线索鲜少,蒋明远也不得不接下,开堂案审。 安仁县的县衙,是每七天开堂一次,距离下一回,也就只有三功夫而已。 彼时的姜琴娘不出院门半步,她整坐在榴花树下刺绣,仿佛外头的风雨跟她毫无关系。 便是晓得云家告了她,她也只是垂眸应了声。 那等安静,叫人心头不安。 而婢女赤朱终惶惶,夜不能寐,整个人以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大圈,几乎像是要崩溃了的模样。 姜琴娘叹息一声,遂在开堂之前,放赤朱归家休息。 楚辞自然率先得到要开堂的消息,但直到隔他才来找姜琴娘,本以为她会无措,谁晓得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琴娘似乎本就不在乎云家要状告她的事。 楚辞在她对面坐下,姜琴娘从绷架前抬起头来,顺手倒了盏茶推过去。 随后,她又继续低头刺绣。 青丝逶迤,鬓边的一束松松绾在脑后,用素银梅花簪子别住,其余垂坠在肩后,顺滑如瀑,黑亮如绸,映着雪细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楚辞的目光一寸一寸幽深,他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是不经意的,视线就在她领子边缘打转,像是缓慢摩挲而过,跟着衣领没入更深的脖颈下面。 姜琴娘手一抖,绣花针一偏,绣错了位置。 她深呼,想要极力忽略楚辞的视线,然那动作只让她鼓囊囊的口越发浑圆俏,格外勾人。 楚辞指腹点着茶盏杯沿,适时开口:“对云家状告一事,大夫人可有打算?” 姜琴娘出绣花针,摇了摇头:“没有。” 楚辞暗自叹息一声,他就晓得会是这样。 “一般来说,对簿公堂可以请个状师,这样起码不会暗地里吃亏,状师会为你理清前因后果,也会为你在公堂上说话,大夫人可有门路?”楚辞问。 姜琴娘抿了抿红角:“苏家自来只做丝绸买卖,我只认识丝绸商贾。” 楚辞点头:“实不相瞒,我恰好认识方家的状师,若是大夫人需要,我可修书一封,让人过来一趟。” 闻言,姜琴娘讶然:“可是大殷四大状师世家的方家?” 楚辞微微一笑:“是的夫人,我从前在外历练,曾和方家的方书镜有情,他如今应当就在逐鹿郡,一天一夜当赶的过来。” 姜琴娘知道方家,却不知方书镜,但她如今信任楚辞,当即就道:“请方家人出手需要多少银两,先生尽管说,我这些年还有私房。” 楚辞眸光微闪,想了想道:“方书镜是方家最出的后生,他出手起价一千两白银。” 姜琴娘心里默了默,跟着起身进了厢房,须臾她捏着一叠银票出来。 “先生,这是一千五百两请方状师出手,这另外两百两,是多亏先生引荐。”姜琴娘也算是下了血本,她再会攒银子,但不到三年的功夫,多也不会多到哪去,是故约莫是把所有私房都贴了出来。 楚辞不客气,他从一千五百两里剔出三百两退了回去:“大夫人给我十两,够请方书镜喝盏茶就成。” 便是金山银山搁他面前,但不该他得的,他一文都不会多要。 “先生……”姜琴娘拧起娥眉,不明白他素来窘迫,为何不多拿一些。 楚辞抬眼,一脸浩然正气:“大夫人,君子财取之有道!” 也不晓得这人是迂腐还是顽固,姜琴娘只觉得好笑,她寻了十两碎银给他,见他仍旧穿那一件青衫,心头微动。 她微微低头,余光瞥了眼青衫袖口,只见上回被抓扯开线的滚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女人的手。 “先生,”她唤住起身离开的楚辞,摸了绣花针和银剪子,“先生袖口滚边没合好,请先生稍等片刻。” 说着,她捉住他袖子,捏着银剪子三两下将针脚拆了,末了绣花针飞舞如蝶,沿着旧针脚,平整严实地合起来。 楚辞浑身紧绷,气息微顿。 姜琴娘此时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幽幽的苦橙花发香,盈盈绕绕,微苦后甜,极为好闻。 “先生既是府中西席,后衣衫有损,直接送到绣房去就是。”她指尖一翘,利落地打了个结,又用绣花针挑了挑,藏起线头。 “好了,这下看不出来了。”姜琴娘剪断绣线,抬头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点漆如墨的星目中。 那里头,仿佛有万千星辰在缓缓旋转,深邃的好似要把人给进去。 姜琴娘方反应过来,两人离得太近,她小小地惊呼了声,连忙后退。 楚辞掸了掸袖子,瞧着那一排秀气密实的针脚,笑道:“经了大夫人手,这件衣裳我都舍不得再穿了。” 这话,真心得不能再真心! 姜琴娘面颊微红,她眼神游离,飞快坐回绷架边,低声道了句:“先生只有这一件青衫……” 所以,不穿这件穿哪件? 楚辞摸了摸鼻尖,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大夫人,我其实有家财万贯,真不穷。” 姜琴娘看他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晓得了,先生不拮据,只是特别喜这件青衫罢了。” 楚辞见她开怀几分,不复此前郁结的模样,心下多有安。 “琴娘,”他看着她,舌尖一卷,低着嗓音喊出她的名字:“不用担心,任何事我都会帮你的,所以多开心一些,嗯?” 缱绻口吻,莫名的绵悱恻意味,叫姜琴娘怔然,白如软玉的耳朵尖轰得就红了。 她心有慌,可更多的是无措。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还是楚辞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不过,任何一种情况,姜琴娘都不喜。 和她心绪波动不休相反的,是她面容沉静。 她认真想了想:“先生,你当知道我克夫,还……” 楚辞扬手,道了句:“大夫人,我先去修书请方书镜,此事耽搁不得。” 话音还未落下,他人已经转身出了院子,半点不给姜琴娘拒绝的机会。 姜琴娘手里转着绣花针,皱着眉头甚是为难。 她不想得罪楚辞,若是玩笑话,那也就罢了,可若真是她想的那样…… 她也接受不来! “扶风先生真是……”她苦笑了声,到底心还是了。 两三的功夫,转眼就逝。 临到开堂的辰时末,姜琴娘和赤朱踏进县衙。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