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九阙天织萝还真不稀罕去,毕竟曾经是人家求着她她也不见得愿意去的。 只是看着祁钰一副气愤的模样,似乎那天将再说两句他就要发火,织萝又连忙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笑道:“小女子也自知是没资格随意出入九阙天的。不过小女子曾经与天帝天后立下赌约,如今胜负已定,自然是要向天帝复命的。” “你……” “请神将帮个忙。”织萝笑靥如花。 那天将愣了片刻,却又摆出一副嫌恶的神情,“凭什么?” “你们殿下在人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一点报仇都没有,难道让你带我去九阙天面见天帝都不行?”织萝佯怒,“你说呢殿下?” 祁钰没有片刻迟疑,立刻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罢了,谁让吾与她有亏欠呢?” 那天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十分嫌恶,却又不敢对着祁钰表现出什么异样,到底是答应了。 看着别人都接二连三地出声阻挠并且成功地把自己也捎了进去,连镜清了清嗓子,也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织萝却赶在他开口之前打断:“闭嘴!你就留下来好好处置铺子的事。” 连镜有些懵,自然就错过了嘴的最好时机。 “店里的许多结子都是新做的,从前在皇都还不曾见过这个样式,过几水患平了,自然是不愁卖的,你就替我卖了,银子拿给聆悦,算是我给她结的工钱。剩下的,你们自己喜留下也好,送人也行,都自己处置了便是。至于这铺子……我租赁到年底,剩下时间你一并用了也行,转手也可以,也随你了。” 这怎么得跟代后事似的?难道是准备一去就不回来了?不能吧,九阙天难道还能让你们待着就不走了? 连镜脑中一团浆糊,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边的天兵天将便又领着祁钰、通钺和织萝三人重新驾了云,直奔九阙天去了。于是连镜就莫名其妙地应下了织萝所请。 居高临下,三人在云头便见几位大小龙王施法将大股洪水运往东海的情形。通钺还不由得叹道:“从前咱们对付水患,都全靠天兵天将自己运,哪有龙王这样司水的神官啊!” 织萝闻言脸一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确定地问道:“难怪我说有哪里奇怪,原是为此。从前既无龙王,却又是何时所设?” 祁钰与通钺对视一眼,才道:“是天帝登位之后所设。龙本水中生,兴风作浪是易事,只是太过桀骜不驯,反倒多生灾祸。故而天帝与天后商议过,遴选法力高强的角龙,送至西方琉璃界释迦座下去聆听梵语纶音,收敛心之后才封为大小龙王。” 倒是好事,毕竟从前司雨的只有雨师一人,难免无法兼顾,何况雨师垂垂老矣,却找不出天赋出众的传人。 “这主意到底是天帝的还是天后的?”织萝问得就仿佛是顺口一般。 “九阙天的大小政令皆由天帝亲口颁布。本任天后的确是强势些,也时常代底下人去做些什么事,只是事关神官任命,天后一人所言是无用的。故而底下人只知道是天帝颁旨,却不知这主意究竟是谁想出的。”通钺摊手。 织萝看了一眼押送他们的天兵,似乎没有格外留心他们在说什么,才低声音道:“不过我想,大约是天后的主意。毕竟九阙天的天帝历任许多人,一直也都这么延续着过去了,这一任天帝却忽然大改神职。能这么做的,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德才出众,要么就是……外人。” 当今天帝……虽说没犯过什么打错,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政绩,许多还都是代天后颁布的。 “只是你问这个干什么?”通钺疑惑道。 角挑了一个讥诮的弧度,织萝抱臂,冷冷地道:“我大概知道……当年他们为什么要联手对付我了。” 第146章 堕纹 薄如蝉翼的红衣一层一层地缓缓褪去, 出凝脂一般的滑腻肌肤, 这画面, 端是一幅香的美人图,如果……忽略隐藏在后背、侧的狰狞红斑的话。 铜镜之中, 柔荑慢慢在那连绵成片的红斑上抚过, 指下越发用力, 变轻抚为,最后又似是实在不能忍受, 竟用修剪得有些尖利的指甲去抓挠, 一挠便是几道血印。 “红轻, 他们几个都被带回来了, 你……”珠帘一响,一个男子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秘密被窥破, 女子有些恼羞成怒,一把将纱衣好, 眉宇间却生出几分冷厉,“谁让你进来的?” 来的那人一袭绣着金龙的玄黑袍服,头戴十二旒冕,又敢只闯天后寝, 不是天帝云晔又是谁?天帝闻言眉尾一扬, “整个九阙天,朕想去哪里不能?倒是你,悄悄躲在寝不成体统, 是在作甚?” “既然不成体统,还请天帝陛下非礼勿视。”天后低头整理衣带。 天帝却是大步上前来,拽着那红衣的衣襟用力一分,出大半娇躯。但天帝望着天后的眼神,不带半点|望,却是又惊又怒,“这是什么东西?” 他所指的事那些可怖的红斑。然天后却混若不觉,从他手中夺过衣角,在慢慢理好,额头的花纹愈发鲜,“天帝陛下见多识广,认不出来么?” “朕当然认得出来!但你给朕解释一下,堂堂天后凤体,怎么会出现堕纹?”天帝狠狠一拂衣袖,连带面前的十二旒也晃动起来,五彩的珠子杂无章地飞舞撞击,发出一阵令人心烦意的响声。 所谓堕纹,便是指六界众生为心魔所侵蚀前生出的纹路,走火入魔得越厉害,那堕纹也就越明显。神仙被心魔噬也不会成为魔族,而是一具只为念所支配的行尸走。生出堕纹,往往是修为不够、道心不坚的象征,若是堂堂天后浑身生堕纹……传出去岂不是要沦为六界的笑柄。 天后并不惊慌,也不曾羞愧,匀朱红胭脂的慢慢勾起,眼波转,“陛下乃是六界之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您说呢?” 天帝气得一双眼赤红,怒喝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臣妾想想,”天后认真地用纤指点着太,笑道:“也没有多久,不过是臣妾嫁到九阙天不久之后。” 天帝的神惊疑不定,“你撒谎……朕怎么不知道?” “一向都是臣妾独居寝,连侍候的人也没有,陛下怎么会知道?” 帝后本为夫,哪怕是天帝天后也不例外。而天后这由来已久的堕纹天帝竟从不曾见过,足见这对夫之间是何等名存实亡。 “不可能,朕起初……” “陛下也说了,那是起初。”天后笑地打断,眼底却尽是冷,“若不是臣妾不许,只怕陛下所册立的天妃,要整个九阙天吧?” “你在怪朕?”天帝往前近一步,眼底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天后微微蹙了柳眉,“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朕当年娶你进九阙天,你便说要与朕约法三章,朕可以随意宠幸别的仙娥,你不会管;而朕也不能管你的所作所为。这话都是谁说的,难道你忘了么?”仿佛抑在寒冰之下的一丛烈火,只要将冰层灼出一条口子,那火焰便会焚毁一切可以被它席卷到的一切。 神是有些厌恶的,天后的声音已然温柔,“这话倒是臣妾所说,只是臣妾倒真不敢与陛下相比。这些年来陛下宠幸过的仙娥数不胜数,臣妾倒一向洁身自好呢。” “那通钺呢!你数次私下召见通钺,一待便是许久。”天帝几乎有些口不择言。 “通钺?”天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还抬手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通钺可是陛下的得力干将,陛下还是不要胡攀扯以免自斩臂膀了。如今通钺也知道是我对他与她妹妹动了些手脚,只怕恨不能将臣妾除之而后快。到时候……陛下可要护着臣妾啊。毕竟臣妾也是陛下的子,更是九阙天的女主人,若是被通钺轻易就怎样,只怕丢的是陛下和九阙天的脸呢。” 越说越,几乎可谓离题万里。天帝听得厌烦,却仍是忍不住道:“那你堂堂天后竟堕纹身便没丢了朕与九阙天的脸?” 天后掩一笑,“陛下真是不分青红皂白。您也从不曾把臣妾当子疼,如今却拿此事当借口。陛下是不是想废臣妾想了许久了?” 这话委实诛心,天帝气得紧握双拳,生怕自己抑制不住便是一声咆哮。 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总该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天帝眉头深锁,膛起伏不定,神情却渐渐冷静下来,“朕却不信,你会因为这个生出心魔来。” “即便真的是,陛下也不稀罕啊。” 忽然狠狠地别过头,天帝闭了闭眼,倏尔睁开,原先里头还如巨浪翻涌一般的情绪却已经慢慢平复了。他沉声道:“究竟为什么?” 天后终于理好了自己的服冠,从容地道:“陛下掌管六界这些年,做了不少大动作呀,重立神官,又每与他们定下任务再遣通钺去一一检查。敢问陛下是凭什么定下的任务来?还不是靠着三生石的卜测么?难道这九阙天上还有第二个会驱策三生石之人?人心不足蛇象,天道怎么会不做出些惩戒?” “你……”天帝将天后言下之意消化了一番,神变得十分复杂,“你说你这身堕纹,却是为了朕才……” “怎么,陛下不信么?”天后似笑非笑。 天帝竭力想平复,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数次上扬,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既是如此,那今后你也不必再问计与三生石了,横竖已然这般许久,凡事都有了定例,朕会让他们按照往常的规矩去办事……” “成例?”尾音高高扬起,天后挑了眉,“陛下还真是做久了天帝,以为世事尽在掌握中了么?岂不闻有句话叫做天道无常?即便是同一个地方,每年所需的雨雪风霜也是不同的。按照所谓成例……陛下是想让天下大旱还是洪水漫天呢?” 这话可算是十分直白也十分伤人了,天帝听得脸赤红,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他不由得高声斥道:“住口!” 天后却仿佛十分愉悦的模样,“这就不听了呢?陛下,你又可知,你说做过的蠢事,还远远不止这一桩呢。” “朕叫你闭嘴!”天帝怒吼。 “哟,陛下脾气好大呢!却不知你究竟如何有脸冲我发脾气!”天后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情,冷声道:“若不是靠着我与三生石,你能坐稳这天帝的位置?哦,别说坐稳,你连坐都坐不上吧?” 天帝怒不可遏,抬手便打了天后一巴掌,出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荒唐,朕乃是帝父的长子,这天帝之位自然是帝父亲传,其实靠着你这妇人才得到的?” 天后倒是没料到天帝会忽然动手,被一巴掌扇得偏过脸去,却又不曾动气,只是笑道:“谎话说久了,竟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不是?你且好生想想,你帝父当年真心看重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好弟弟祁钰?” “是朕!帝父最看重的儿子明明是朕!”天帝揪着天后的衣襟,双目赤红,仿佛要滴下血来。 “好,即便老天帝真心看重的果然是陛下,那么臣妾再请陛下想想,当年三生石纹又是怎样的?若真如陛下所说,怎的连你一见难忘的织萝都最后跟着祁钰去了?陛下不想想为什么吗?” “胡说!朕何曾对那女子一见难忘了,朕从始至终喜的都是……”名字呼之出,但天帝却猛地醒悟,紧紧地闭了嘴。 天后还火上浇油,“原来织萝也并非陛下挚,果然是多情呢。” “红轻,你嫁给朕数百年,朕心中所装的到底是谁,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天帝咬牙切齿地说着,“朕一去三生池便见到了你,从此之后魂牵梦萦,想尽办法与你多说几句话。朕能与你说什么?问朕今后命数如何?你们三生神女不是最讨厌有人问这话了?朕不过是想聊聊你我都认得的人罢了。朕的一片真心,你倒以为朕是在与你开玩笑?起初朕求娶你当天后,是真心喜你。可你与朕说了什么?” “我说嫁给你可以,帮你做天帝也无妨,但此后你要听我的话。臣妾记不差,陛下不用回忆了。”天后后退几步,抱臂冷笑,“若不是因为你是帝子,也是有机会扶持上帝位,我会理会你?资质平庸,野心倒是不小,祁钰哪点不强过你?哦,也不尽然,至少他眼光便比你差,瞧上了自命清高的织萝。” “你……”天帝气得手抖,不过旋即又想起一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轻笑道:“那又如何?如今高居帝位的是朕,祁钰……不是早就一蹶不振了么?正好祁钰被押回来了,听说你的好妹妹织萝也自告奋勇地跟了上来,许久不见,不去叙叙旧么?” “她竟然还真的又……”天后眸光一闪,又笑道:“去,自然是要去的。” 款款走到天帝面前,一双素手温柔地整理着方才天帝与她争吵时得有些凌的旒冕与衣袍,天后曼声道:“走吧陛下,当着臣妾失态也就罢了,切莫当着这二人了怯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蛮喜这种调调的情节的……信息量很大有木有~~~ 第147章 际会 被重重天兵天将押上了九阙天, 织萝只觉得眼都要被闪花了。 九阙天既然是神仙云集之地, 就应当是大气庄重的吧, 得这么珠光宝气的,倒是让织萝误以为自己进入了人间哪个品味堪忧的皇帝的殿。 别过脸去看了看祁钰, 织萝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你看着顺眼。” 回了九阙天, 祁钰自然是显出了自己的本相。倒是没有七八糟的纹饰,不过是墨发束于头顶, 用白玉冠子别住, 身上换了一件绣着银龙纹的墨蓝袍子, 越发显得英俊非凡。 祁钰也望着织萝, 柔声道:“你这一来,可要羞煞九阙天这诸多仙子神女了。” 都已经是姻缘线化形了, 额间不复从前那一朵红纹, 织萝的模样倒是与她在人界之时看起来一般无二,气韵天成。 通钺默默地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倒是没有说什么。一来是习惯了,这二来……到底是在九阙天上,过往多少都是他手下的人或是教训过的人,本万万要藏好, 切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行至凌霄殿门口, 天兵天将都止步。但守殿的神官把祁钰与通钺拦在外头,也就连带织萝一并放了进去。 星辰为顶,玉砖铺地, 纯金大柱耸立,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威严的气象。但织萝环视一周,脸却越发苍白。 祁钰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织萝缓缓摇头,“此地,不祥。” 作为九阙天的中心、天帝会集众神议事的凌霄殿,竟然会有人说此地不祥……若是让历代天帝听到,只怕一个个都会气得从归墟跑出来。 四下无人,通钺原本可以暴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并没有嘲笑织萝,而是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在欣赏金柱上装饰的夜明珠。 “天帝天后到——”上头站着的神使忽然拉长嗓子喊了一声,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凛。 尽管心里不太乐意,但势比人强,几人也只好对着天帝天后行了大礼。 “平身。”天帝将袍摆一甩,大马金刀地坐上殿前的龙椅,天后也仪态万方地在旁边的凤座上坐好,天帝才漫不经心地让众人免礼。 不等三人站直身子,天帝便道:“祁钰啊,人间水患之事如何?” “启禀陛下,释尊座下高徒舍身成道,使水中怨灵尽除,如今四海龙王正合力送洪入海,想来人间水患不必除。”祁钰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 天帝却微微向前倾身,沉声道:“不?朕遣诸位龙王助你已有多,水患却迟迟未除,你办事如此不利,却是想罪加一等了?”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