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通钺只讲了一半, 讲的是如何认识蘅若的。但全是他们如何恩的内容也就罢了, 这怎么听起来…… “通钺!”司法天神乃是六界之中只消报出名字便能震慑绝大部分人的存在, 敢这么指名道姓地叫他的, 放眼六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在这个店里, 也就织萝一人耳。她眯起狭长的凤目,“我们只是想听你与那位姑娘的事, 你说她相好做什么?” “你……”通钺额角青筋暴起,“好歹是个女妖,说话就不能注意些?” 元阙也诚恳地道:“司法天神,大家都知道的结局您就不必再重复了。我们只想知道这个经过而已, 比如……为何杀。” “她是狐妖, 为祸一方的狐妖,该……”通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织萝灵光一闪,想起他一开始就讲的几句话, “是天后让你杀了她,对么?” “你休要胡揣测,天后也不过是为了六界众生!”通钺连忙接口。 蘅若为祸不为祸他们是都不知道了,但仅凭通钺讲过的几句话,她似乎也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那次杀了几个术士,也还是因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而动手在先的。因为天后一句话,她就非死不可了,凭什么? 还没待织萝说什么,千结坊却忽然进来几个人,织萝抬眼一瞧,是几个常来的妇人,也只好把差点就口而出的话咽回腹中,打叠起笑容,亲热地上前道:“李夫人张夫人钱夫人,可有阵子没来了。” 那几个妇人也不同织萝见外,只是笑着道:“所以对织萝姑娘的手艺还怪是想念的呢。最近有什么好东西上了架呀?” “东西倒是有,就是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就等几位夫人来掌眼呢。”织萝扬声道:“聆悦,你去把我屋里那小箱子里的几个彩络子拿出来。” 这回聆悦也不能再装不得不存在了,勉强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那几位夫人却摆手道:“不急,慢些找就是。我们也是顺道走到这儿,歇歇脚,避避。” “避?外头怎么了?”皇城,天子脚下,还有谁敢作?就算有,那也估计是一些个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只是这几位夫人家里也都算得上有些权势,没道理怕这些的。 “姑娘不知道啊,那也好的。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里忽然出来一大队羽林军,披坚执锐,声势惊人,呼呼喝喝地要去什么崇善坊,看这架势竟是要去抓人。谁都知道羽林军是皇帝的贴身护卫,如果羽林军要去抓人,那多半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崇善坊离城远,也没听说过什么贵人住在那儿,怎么会惊动了羽林军的?” 羽林军代表着皇帝,而皇帝现在要去崇善坊抓人……为什么偏偏是崇善坊? 织萝神一凛,“几位夫人确定真的是崇善坊?没有听错?” “当然没有,羽林军几个都尉从队头跑到队尾,连着重复了几次崇善坊,不会听错。” 元阙也觉察到了不对,连忙以眼神询问织萝该怎么办。 “聆悦,快出来招呼一下几位夫人!”织萝当机立断,把鸳鸯姐妹再加一只倒霉的连镜叫出来陪客,自己则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各位夫人,小女子忽然忆起还有要事不曾办妥,须得立刻出去一趟,少陪了。大师,快走!” 玄咫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被点了名,神还有些懵懂,却出于绝对的信任,一句也没多问,站起身来就跟着往外走。 通钺本是来拿回自己的玉牌的,却被强按在这儿讲了一阵故事,眼下留他不许走的人自己却忙着要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通钺不悦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羽林卫拿人,和你们什么相干?” 织萝恍然大悟一般,头也不回地道:“司……先生,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做什么?” “若是我没猜错,他们要抓的……便是那另外一块绿玉牌的主人。你去是不去?”通钺最关心的,不就是那绿玉牌的事么?这下他就不会不跟着了吧。 果然,通钺一听“绿玉牌”三个字,眉头就再也展不开地拧在一起,快步跨出了门。 *?*?*?*?* 织萝一行四个人,个个身怀异术,全然没有谁能拖累谁,自然比一队要讲求规整法度的金吾卫要快得多。 待到他们到了崇善坊安和巷李娘子门口,却听到里头传出人声。 李娘子不是至今未嫁、孑然一身么?怎么里头还会传出两个人的对话? 织萝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动,当先便趴在门上开始听动静。她一带头,元阙便有样学样,也开始偷听,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不安。然而玄咫是个规矩惯了的,一见这情形,两道浓眉一拧,面别扭。通钺更不必说,身为司法天神,自身仪态修养也是不能差了的,让他这样胡闹,他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织萝也懒得理会他们,听不听,她自己听到就好了。 “师父,今觉如何?”这个声音还算耳,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李娘子。 “我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是咬牙熬子罢了。”这个声音十分苍老,想必是李娘子口中的“师父”了。不过她从前不是说师父早就过世了?却是有几个师父? “都是弟子无能,不能保护好师父。” “又说孩子话,当年那样的情形,你能做得了什么?” “师父放心,这一次……弟子应当是能成事的。” “哦?你做了什么?” “那有位姑娘说是要进的,找弟子去梳头。弟子……给她梳了个望仙髻,皇帝看见后,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你给她梳了个望仙髻?不是说这发髻都被了十多年了?你这样……岂不是害那姑娘遭了无妄之灾?那姑娘现在怎样?” “师父放心,弟子先前打听过了,那位姑娘已然平安离,皇帝倒是不曾为难她。弟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果然那位李娘子是故意的,带着点不可告人的目的。难得她师父倒是明理,不愿牵连无辜。 不过李娘子,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倒是放过我了,却只怕不能放过你了。织萝暗暗想着,手上轻轻推开了院门,没惊动里头的人,却叫外边瞧见了里头的情形。 在织萝预料之中,李娘子站在那里,与空中一团白发如雪的虚影在说话。那虚影看起来大概是五十多岁,大概就是她的师父。 原本通钺站在门外有些不耐烦的,但在开门的一瞬间,他却愣住了。 “让开,都让开,羽林卫办事,闲杂人等都给我让开!”就是扑在门外偷听的这会功夫,那群羽林卫竟然就已经追了过来,正在远处吵吵嚷嚷地肃清闲人。 通钺忽然然变,连忙就要往门里闯。 织萝连忙去拉他,奈何通钺冲得太急,一把没拉住,还是元阙与玄咫反应过来之后帮了把手才把通钺拽了回来。 往墙一躲,织萝低声道:“你做什么?” “不是说那些人是冲着她们来的么?难道要见死不救?”大概在通钺的脑子里,就没有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这一类词的存在。 元阙愤愤不平地道:“她之前可是算计了我们姑娘,险些让她被皇帝责罚,如今……算是报应来得快啊。何况人家本来就想着要把皇帝引来,也算是求仁得仁,呸,是得偿所愿了。你这横一杠子干什么?” 就说几句话的功夫,羽林卫便到了门口。 皇帝的近卫是何等的威风,寻常的百姓那里会放在眼里?于是为首的一人上去就照着大门狠狠踹了一脚,喝问道:“李氏可在?” “妾在此。”李娘子原本就与她师父在院里讲话,离门又不远,自然是一喊就应声,连忙站了出来。织萝他们躲在一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出来的时候就她一人,身边没有她师父。 那一枚两缕发丝绾成的同心结就挂在她的梳子上,而梳子被她别在侧。那同心结也便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曳生姿。 “羽林卫校尉何勇,奉陛下之命,带犯妇李氏回去问话。”为首的羽林卫从间掏出牌,在李娘子面前晃了一晃。 李娘子大约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既没有因为见到羽林军而慌,也没有因为听说是皇帝要问她话而惊讶,只是淡淡一笑,“不知妾所犯为何,竟要劳动九五之尊遣一队羽林卫来兴师问罪?”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留着去和陛下讲吧。带走!”校尉一挥手,一群羽林卫便如似虎地冲上来,抓起瘦弱得李娘子,不由分说地拽了出去。 通钺见状,连忙要追,织萝却拉了他一把,半是戏谑半是疑惑地问:“你做什么去?趁着没人……那绿玉牌你不进屋找找?” “我要那玉牌做什么?难道我自己没有么?”通钺不耐烦地道,“分明是持玉牌的那个人比较重要!” 司法天神发起威来,也是没什么人能拦得住的。 眼见他跑远了,织萝只好对玄咫歉然一笑,“大师,真是不好意思,这短短一之内……竟要劳您二进。” 玄咫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正好姑娘与小僧讲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呸!难道小爷我不会讲?小爷我还讲得绘声绘呢!单找姑娘,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居心!什么高僧大师啊!元阙腹诽得快,却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仍是自己尽职尽责地摆了一路的脸。 第81章 旧人 非人若是要强闯皇的结界也不是不可, 只是定会惊动戍卫城的术士, 若是想进去, 跟着几个人族混一混也能勉强。 但通钺可是堂堂司法天神,法力充沛, 神息浓郁, 跟着他一道闯阵, 哪怕是化出原型大喇喇地从墙上越过去也不会被人拦住。织萝原本都想好让玄咫利用身份之便将他们夹带进去,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当然是喜得紧。 尾随着那一队特意出拿人的羽林卫, 织萝他们一路跟到了皇帝休息的含元殿。织萝与通钺施了个锁骨的法术, 又一个带一个地将玄咫与元阙变小, 一道进了殿,在房梁上躲好。 织萝当然是选带着玄咫的。元阙一直在给通钺使眼希望他能开口提出换过来, 奈何通钺心思不在此, 本就看不见元阙对他“暗送秋波”,挟着元阙便进去了。 皇帝早上才走动了一番, 现在是在是神不济,委顿在龙|上,由着一名身着装、年轻丽的女子给他细细喂着汤药。 但羽林校尉进来给他通报了一声“人已带到”后,却又不知是如何生出了一股力气, 竟一下子坐了起来, 也没要人搀扶。那装女子连忙撂了药碗,从一旁过软枕垫在皇帝背后头,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出的时候就觉着皇帝和通钺有些神似, 如今本尊往这儿一站,两相对比之下,便更觉得相似了。 织萝低声音一笑,“司法天神,莫不是……你还有个兄弟落人间了?” 通钺最恨人拿他身世来打趣,但此刻是在殿的房梁上,哪怕他并不将这一干侍卫放在眼里,也不想在这儿闹出什么动静——没的辱了自己的名声。 皇帝坐起来之后咳嗽了几声,摆手道:“贵妃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贵妃却只作未闻,笑地娇声道:“陛下,是什么人到了?您这几不宜劳累,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便打发了吧。” 倘若那李娘子真与胡氏有什么关系……这贵妃也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皇帝没有理会她,只是吩咐左右:“将贵妃送到自己里好生歇息。快些把人给朕带上来。” 莫名受了冷落的贵妃有些惊诧,在内监上来相请之时也在奋力挣扎,但皇帝却并不想顾惜她,连目光也不曾分过来半分。贵妃心知不妙,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内监去了。 也就是在这时,羽林校尉带着李娘子进殿来。 还不等羽林校尉和周遭的娥内监说什么,那李娘子便自行开始行礼跪拜,“妾李氏见过陛下。”一套动作行云水,仿佛行了千百次,若说是临时学的,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皇帝眯着眼打量了她一阵,眉头慢慢皱起,半晌才道:“平身。” “谢陛下。”李娘子端端正正地站好,不见半点扭捏与羞怯。 皇帝又打量了她片刻,才沉声问道:“李氏,你年庚几何、故居何处、家中人口如何、以何业为生?” 李娘子不慌不忙地道:“妾丁酉年三月生,今年三十七,祖上居住皇都城郊,现在妾孤身一人独居,此前也从未有过同住之人,现以梳头为业。” “以梳头为业,很好。朕听说你这门手艺很是湛。” “陛下谬赞,妾愧不敢当。” “那么不知李娘子的这门手艺,却是从何处学来的?” 织萝在梁上听着两人对话,几乎要以为皇帝有病了。若不是了解到李娘子的身世背景,他会派出羽林卫这般明目张胆地去抓人么?人家靠着手艺吃饭,师承何处很重要么?皇帝大概是怀疑她与胡氏会有什么瓜葛,不过看岁数也不像…… 不对,李娘子不是还有个师父么?看起来五十多岁,若是因为保养得宜便是六十多岁,身份年龄完全是能对上的! 李娘子仍旧十分镇定,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里。” “你说什么?”皇帝大惊失,一拍榻,似乎是想站起来,只是因为久病无力,刚一用力,又跌坐了回去。 “妾年幼时家贫,父母重幼弟,无力供养八个女儿,而妾恰好行五排在中间,最不受宠,便被卖到里做娥。妾当年是在江太妃身边侍候的,做的就是个梳头女。后来太妃六十大寿,大发慈悲放了一批娥出,妾那时又恰好年二十五,便被放出去了。”李娘子的语调不疾不徐。 “江太妃……”皇帝喃喃地重复了几遍,颤声问道:“你那时……叫什么名字?” 李氏淡淡一笑,“回避下,奴婢原来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在里蒙贵人惠赐,改名绾华。” 皇帝神骤变,一下子瘫倒在上,“是你……竟然是你!” “是奴婢。”看着内监人七手八脚地扶皇帝,李绾华仍旧不为所动,还保持着端庄沉稳的仪态,“这名字还是当时胡娘子给的,陛下也在边上,听着觉得耳也是有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有重见陛下的一。”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