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声带着两人找到最里面的红颜殿。未见其景就先闻其异香,又听得无数温软呓语。青瓦红砖不似外面富丽堂皇,却更有一番韵味,门上飞仙图半遮半掩,让人遐想连篇。门侧跪侍的修者有男有女,全是衣衫半褪、媚眼如丝的样子。 刚才还底气十足地说“是我要买”的白琅一见这场面立刻怂了。 “你倒是进去啊!”钟离异低声催促。 在门口停半天,附近来往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 白琅低着头,一边往里挪,一边念叨:“。即是空……” 任不寐问钟离异:“她庙里长大的啊!连这都要捂眼睛,那等进去之后不是更要命?” 钟离异则脑子想着回去绝对不能告诉折这件事,不然他命堪忧。 里面果真更要命。 各式炉鼎被陈列在展台上,大部分都不着寸缕,供那些来挑货的客人随时赏玩。大部分人买炉鼎是养着当宠物的,想用就用,偶尔拉出去遛弯,厌了就送人或者自己处理掉。只有极少部分功法特殊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用炉鼎来修行,纯粹把他们当工具或者消耗品,而非享乐的玩物。 任不寐坦然走在最前面,显然对这些场面早已习惯。白琅躲在钟离异后面,脸红得跟门口的砖似的。 “现在怎么办?”她拉着钟离异的袖子问。 钟离异也没办法:“还能怎么办?一个个验过去。” 白琅“啊”了一声,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你……这个……怎么验?” 她表现得如此尴尬,钟离异都快要被她染了,他清了清嗓子:“想什么!七星娘耳后有七星印记。” 说完他一抖袖子把白琅甩开:“你不要黏这么紧,其他人看我都怪怪的。” 白琅一放开他就更害怕了。两边展台上的炉鼎经常朝客人伸手,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的,她又要躲开这些魔掌,又要回避来来往往、深不可测的客人们,全程提心吊胆,比探索秘境还费神。 最后还是任不寐看不下去,他拍了拍白琅的肩,站到她面前:“你跟着我走,眼睛盯着我的背就行。” 白琅瞬间觉得他脸上的雀斑都在发光,钟离异微微侧目,心下点头。 越往里,那些炉鼎和奴隶就越是珍奇宝贵,白琅已经看见了不下三只青丘狐、四个纯纯体、五位结丹以上的人类俘虏。走到最末,有两位衣着奢华的美姬拦住道路,她们妆容甚浓,美到看不出本来面目。 穿紫衣的说:“后面是给贵客定制炉鼎的地方。” 穿红衣的说:“比如纯体的男人,纯体的女人,九尾的青丘狐,无垢的姑仙。” 两人齐声道:“若是没有拜帖,还请回吧。” 钟离异不信他们得到什么纯体的男人、纯体的女人,但任不寐好像很信。他惶恐地后退几步,小声对白琅说:“我们走吧?” 都咬着牙走到这里了,白琅怎么可能放弃? 她扔出一块半月形玉玦:“这是猜月楼的凭证。” 之前孔慎试图讨好她,所以送了她两个夜光琉璃杯和这块代表他身份的半月玉玦。他的猜月楼是万缘司百工司下面的,所以也算万缘司直属,周围散修都要让他三分。狩裟坊再怎么厉害,那也是黑市,跟这里坐镇的庞然巨物万缘司不是一个级别。 两位美姬对视一眼,紫衣道:“确实是猜月楼楼主的凭证。” 红衣说:“我们需要请示一下。” 然后两人齐声:“还请二位稍等。” 她们转身离开,划下一道结界阻止其他人进入。 任不寐很不:“请‘二’位稍等?她们怎么不算我一个?还有,她们俩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法完整说完一句话啊,每次都要分三段讲,难受死了。” 不多时,两名美姬从里面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二位请进。” 钟离异和白琅进去了,但任不寐被拦下,他不服气地说:“我跟他们是一道的,为何我不能进去?” “你和两位贵客并非同路人。” “若是里面连你都能进,那狩裟坊威信何在?” “还请退下。” 红衣划下结界,紫衣领着两人往里走,她说话声轻声细气,柔美婉转:“我们有魔境来的大能,会为您定制出最完美的炉鼎,有什么要求,您只管同她谈便是。” 最里面的房间很朴素,相比起外面醉的味道,这里让白琅舒服多了。 推门进去,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竹案前,手里拿了卷书,面前放着盏清茶。两边墙壁上贴了不少山水写意画,意境高远,颇为雅致,怎么看也不像是魔修的居所。 钟离异在白琅耳边道:“浮月孤乡,玄女派。” 白琅只知道浮月孤乡是十绝境中的魔境,地位稍逊于天殊,在修真界也是庞然巨物。 至于玄女派……她就搞不清了。 紫衣恭谨地说:“缓歌仙子,我把客人带来了。” “你且退下。” 白衣女子抬起头,白琅只看一眼便怔住了。她容颜说不上美,却有种销尽尘埃的韵味,目光转,声音低徊,举止投足间风尽显。钟离异见此反而越发戒备,他偷偷掐了一把白琅的,痛得她叫出声。 钟离异传声道:“你收收心吧,玄女派练的是惑人心神的法术。” 秦缓歌斟了一盏茶,低眉问道:“是哪位想找炉鼎?” “我!”白琅举手。 钟离异啧了一声:“我们一起。” 秦缓歌这么多年也很少见男女客人一起找炉鼎的,她放下杯子,袖手道:“您看着倒有点不像……不过,没关系,说说你们的要求吧。” “只要是七星娘就行。”钟离异答道。 白琅也跟着点头。 秦缓歌看起来有点意外:“七星娘?这可有点难办……二位觉得青丘狐怎么样?也是异族,貌美娇娆,还比七星娘实力强劲些,带出去更有面子。” 白琅拒绝道:“不行,只要七星娘。” “莫非二位不喜狐媚子?”秦缓歌微微皱眉,“那姑仙如何?与七星娘一般超尘俗,至少也是结丹期,元尚在……” “缓歌仙子!”白琅打断她的话,认真重复要求,“我们只要七星娘,或者有七星娘血脉的也行,能织云霞最好。” 秦缓歌看着他们,神莫名,白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秦缓歌淡笑道:“自然可以,但七星娘不是立即能有,要过一段时间等坊中派人外出探货。” 钟离异道:“您准备好便送去猜月楼吧,楼主孔慎会付账。” 秦缓歌婉约一笑,召人送客。 离开狩裟坊,白琅惴惴不安地问钟离异:“我们这样买卖人口是不是有点不好?” 钟离异还未作答,憋了一肚子气的任不寐便道:“有何不好?你不买,也有其他人要买,落到你手里总比落别人手里好。” 他这歪理说得还好。 但白琅依旧不安:“若是七星娘隐居人世,活得好好的,狩裟坊接了我们的委托,将其强抢而来,加以**,使其生不如死……” 她越想越害怕,扯住钟离异说:“不行,钟离前辈,我们还是不要了吧?” 钟离异不耐烦地甩开她,道:“你怎么戏这么多?指不定七星娘和这小子一样过得穷苦落魄,你正好救她逃离火海呢。” “你扯上我作甚?我人穷志不穷!” “就你这个骗子德行……” 一路吵着,到城门,两人与任不寐分开,然后又往山去。到了山顶上,不多时,孔慎与明笑也出现了,他们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从容。孔慎手里一直拿着的宝扇不见了,明笑腿上似乎受了点伤。 “楼主,您还好吧?”白琅担忧地问。 孔慎脸难看,语气却依然平稳:“多谢白姑娘担心,你之前指的路是对的,‘寒之野’即为龙尾。那里有一处寒潭,我和明笑探得潭底处曾有蛟龙居住,如今可能已经沉眠。” 钟离异问:“明笑姑娘是被蛟龙所伤吗?” 白琅只能看出明笑腿上有外伤,但钟离异却能看出她身水汽,经脉中动着一股浸蚀的寒然,若是不及时以天地灵火驱之,恐怕一身修为就废了。 “她不是被蛟龙击伤的。”孔慎之言出人意料。 白琅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惶恐,这份惶恐与她在煌川广场听见折嘶哑地喊出“快逃”时,觉一模一样。天地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囚笼,有人将弱小的她和世界上最凶恶的猛兽关在一起。 孔慎有些后怕地说:“袭击明笑的是个女人,她可以化身为水,一身修为奇诡高绝,若不是我有几件保命法宝,恐怕已经代在她手里。” “化身为水?”钟离异疑道。 明笑虚弱地说道:“就是与水融为一体,从水中出现,又从水中消失。除了险些击杀我的那一击,其他时候本看不见人影。” 孔慎担忧明笑,说是要立即回去帮她疗伤,免得留下后患。白琅当然答应了,她跟孔慎说了下七星娘的事情,要他记得收货。孔慎心不在焉地答应,准备带明笑离开。 这时候白琅突然道:“那个袭击你们的女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孔慎讶然:“你如何知道?当时她从水中出现,明笑防不下她那股极寒真气,本是必死,可她一击之后便停手了,喃喃说着什么……” “说什么‘不是你们’,然后就消失在水中。”明笑补充道,“不久后蛟龙惊醒,不知道那女人在水下做了什么,整个寒潭都被染红了。楼主见我伤重,便没有多留,先把我带了回来。” 明笑和孔慎离开之后很久,白琅一直站在原地沉思,她越想越害怕,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你还好吧?”钟离异看出她有点不对劲。 白琅回过神来:“走,我们回去。” 钟离异听她的话以最快速度赶回仓库。 回去之后,白琅第一时间冲进折房里,发现他正闭目静坐,顿时松了口气。见她闯进来,折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睁开眼,低声问:“你觉到了?” 白琅觉得心跳从来没有这么烈过。 她说:“我觉到了,有另一个谕主在附近。” 折睁开眼,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他道:“周围水汽浓得让人窒息,那位谕主是涉水人。” “涉水人……?” “谕主身受天道眷顾,掌控着普通修道者所没有的权,他们利用这些天权就像呼一样自然。”折从旁边拿起一面镜子,对着白琅,“你看。” 白琅下意识地看入镜中,里面没有出现她的面孔,而是倒映出幽深的水。她了眼睛,镜中水晃动,不多时就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和水一样是透明的,沾了蛟龙血才出点体态,白琅看出这是个女人。这女人在寒潭边上手握龙心,虎咽地送入口中,场面极其残酷。 白琅捂住嘴,咽下一声惊呼。 折把镜面调转,道:“看见了对吧?这是你的权,你为映镜人。” 白琅似懂非懂。 “你现在修为还不到,等以后就能自然而然地辨别这些了。”折耐心地解释,“夜行天要找的是执剑人,他背后那位谕主每次出现便有钟声,应该是击钟人。你在始皇陵击败风央残魂,他化作盘铃红绸,风央的谕主应该是摇铃人。” 白琅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谕主所掌的“天权”,就知道他擅长什么,害怕什么,有什么特殊能力。从之前夜行天对剑修进行地毯式搜索来看,其他谕主似乎不能随便知晓彼此能力。也就是说,她这个“映镜”的天权将成为制胜关键。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