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还不信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听懂话才怪。她正等着看裴玑尴尬,就见他迅速腾出一只手握住儿子拿着拨浪鼓的小手晃了两下。儿子似乎是受到了启发,咯咯笑着举起拨浪鼓摇了摇。 裴玑转头看向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楚明昭心里默默道,傻儿子哎,你被你爹忽悠了……果然要让儿子离他远些,不然回头会变成一丘之貉的。 裴玑哄好了媳妇,便与她说起了一桩正事。 “那帮刺客的底细已经查清楚了,”裴玑语气一低,“确实是大哥那头派来的人。” “啊?”楚明昭深觉不可思议,“大伯真要刺杀我们?”裴琰脑袋被门挤了? “是,也不是,”裴玑顿了顿,继续道,“他的目的大约不是真的刺杀,而是嫁祸。据那帮刺客供称,雇他们来的人说被一旦被擒就说是鲁王派来的,等这事闹到了御前,就改口称是太子贼喊捉贼,要嫁祸给鲁王。” 楚明昭哭笑不得:“你的储位稳得很,为何要嫁祸于他?” “我猜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因为鲁王迟迟不就藩,太子蹀躞不下,要赶鲁王去封地。” 楚明昭敛容,攒眉道:“他真的开始着手夺嫡了?他哪里来的自信能斗倒你?” 裴玑沉片时,又摇摇头,笑道:“左右我是不惧他的,且看着吧。不过我觉得他背后有人在帮他,宗吉与我说起他近来的异常时,我就有这样的猜测。” 楚明昭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裴琰什么时候这么不自量力了? 裴语没在楚明昭那里得到准信儿,心中的好奇反而越发强烈,想要暗中看一看魏文伦长什么样。她思来想去,决定去找她二哥来帮这个忙。 她跑来找裴玑时,他正坐在书房内翻看奏章。裴语立在书案前,红着脸小声道明了来意,末了赧然道:“二哥只要行个方便就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第九十六章 裴玑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裴语,斩钉截铁道:“不成。” 裴语讶异道:“为何?” 裴玑不想说破缘由,便只是道:“文华殿在外廷,你一个公主跑去那边委实不妥。” “我就藏在槅扇后头瞄几眼,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裴语继续劝说,“二哥只要提前让我躲进去……” “多言无益,”裴玑断然截住她的话,“不成就是不成。” 裴语一旦见到魏文伦本人,势必会对他生出十分的意来,到时候万一再跟他父皇一拍即合,那这事就更了。 裴语又说了半晌,但裴玑都没有任何转意的意思。裴玑见她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干脆道:“你去看什么呢,魏文伦念书是好,但长相实在是寻常,站在人堆儿里就找不出了。” 裴语闻言不免失望:“那真是可惜了……”略一犹豫,作辞道,“那不打搅二哥了。” 裴玑望着裴语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他能瞧出,裴语并没死心。她一个公主镇待在深里无事可做,如今好容易抓住一件事,并且还是与她的终身大事息息相关,她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去一探究竟。 裴玑轻叹一息,看来他要跟文华殿那边的人内侍打个招呼了,以免裴语不声不响地溜进去。 东讲官并非每都要来文华殿授课,而是实行更番制。这正轮到魏文伦来讲授。 魏文伦与几位同是今当值的同寅在早朝散后,由奉天门赶往文华殿。他近来很有些烦躁,他姑母总是为着他表妹与他的婚事来跟他母亲说项,极力想要撮合他表妹与他。然而他实在是对他那个表妹生不出什么男女之情,他再三与他母亲说定要推掉。他母亲顾忌着姑不还家的说法,倒也不勉强他,只是难免又问起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 魏文伦抬眸望向头顶的深蓝天幕,心头思绪万端。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个怎样的姑娘,他见今只是深刻地体悟到,有些烙在记忆深处的人与事是很难被抹去的,即使物转星移,即使沧海桑田。那些年少时的悸动与神驰,早已渗入骨髓,就如同那暄妍光里跌落枝头的飞花,将与泥土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魏文伦觉得自从了小皇孙之后,裴玑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面上的笑也更多了些。他心中说不黯然是假的,但也只能忍耐着不表出来,宽自己子久了自然会好起来。 结束了今的讲读,已近午时。 裴玑彬彬有礼地与诸位先生一一行礼作辞,轮到魏文伦时,裴玑小声绰趣道:“魏先生今又有些心不在焉啊,若是再这般,我必当禀于父皇,罚先生的俸。” 魏文伦面上神不动,垂眸道:“殿下昨听授时心神不专,出恭五次;前晚到一刻,出恭六次;外前上来的书翰字迹潦草,全无往常鸿鹄群游之势,想来临字时三心二意了。此外,另有……” “好了好了,不罚俸不罚俸,先生莫去父皇跟前告状便是,”裴玑忙打住他的话头,心道合着魏文伦这家伙连他每出恭几回都记着,“魏先生快去用膳吧,晌午了,先生想来也是饥肠辘辘。” 魏文伦微微施礼,转身往殿外而去。 裴玑望着魏文伦的背影直是笑个不住,他一直以为魏文伦是个完全的忠鲠之臣,没想到他还有意思的。他听课时的确有时候不专心,那是因为那些讲官所教授的东西他已经学到烂了,他坐在一旁听讲的多数时候都只是在留意讲官本身,看哪些讲官所言出新又在理,哪些讲官才高又忠直,哪些讲官言行沉稳堪当大任。 这些子下来他几乎将这群讲官的学识品行都考量了个遍,自然有更多的空闲去思虑旁的事情。譬如他大哥预备何时造反,譬如瞿老爷子是否在暗中看着这所有的一切。 裴玑轻声一叹,他也有些饿了,是时候回去陪媳妇用膳了。 他刚步至殿外,一抬头却正瞧见魏文伦立在阶下,对面站着羞涩垂首的裴语。 魏文伦沉容道:“公主请自重。” 裴语刚要说话,抬头就瞧见了裴玑。 裴玑微微蹙眉,当下快步上前,询问出了何事。 魏文伦转头朝他行礼道:“禀殿下,微臣走至殿外时遇上了前来文华殿寻殿下的公主,公主问臣是何人,臣依实答了之后公主便不准臣离开,说要找殿下来。” “二哥,”裴语走到裴玑身侧,瞟了魏文伦一眼,小声道,“二哥骗我啊,这哪里是扔进人堆儿里找不出的人啊,明明很……” 裴玑面微沉,不待她说完,便示意魏文伦赶紧离开。魏文伦道了谢,拂袖离去。 裴语张了张嘴,回头道:“二哥是不想他做驸马?” “你想让他做驸马?”裴玑反问道。 “我……” “你的驸马人选由父皇来定,”裴玑一头说一头往前走,“你自己就不必心了。” 裴语立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裴玑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很有些颓丧。似乎人人都对做驸马唯恐避之不及,连她二哥都不想让魏文伦做驸马。 她是堂堂公主啊,难道就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了么? 裴语转向魏文伦消失的方向,很有些不服气,心道父皇若真是定你做驸马,你还能抗旨不成? 光似箭,捻指间便过了年。陆恭那边的战况不容乐观,带出去的二十万大军在半道上就遭到阻击,鏖战两月无果,请旨增派援军。裴弈又调十万兵马南下,然而楚圭已在南方经营多时,又凭借长江天险为守,陆恭仍旧久攻不下。裴弈震怒,撤换掉陆恭,任命范庆为总兵,南征讨贼。 三月,京师草长,杂花生树,群莺飞。楚明昭坐在后苑的凉亭内,望着眼前热闹的景,心境却是明朗不起来。 她听闻战况后,便很是忧虑。若是这回范庆也无法拿下楚圭,那皇帝真的有可能让裴玑领兵。虽然她总听说裴玑运筹决策如神,裴玑也总半开玩笑地与她说他的命如何如何大,但她对于战场那地方有着说不出的畏惧,毕竟战阵之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楚明昭正自出神,忽觉有人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她吓了一跳,急转头去看时便对上裴玑谐谑的目光。她松了口气,又扭身挣了挣:“你故意的!走路怎么都没声儿。” “是你出神太甚,”他说话间挨着她在她身侧坐下,“你一定是在想我对不对?不要总是这么想我,我今儿打了半的嚏。” 楚明昭往后撤了撤身子,哼道:“你是不是病了?不要传给我。” “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裴玑特意将她一把拽到怀里,“我可是专程来告诉你一桩事的。”他说着话就顺手往楚明昭脑袋上一摸,“我跟你讲啊,父皇终于给咱们儿子取好名儿了。我还担心你回头第二个都怀上了,父皇那头还没取好名。” “这都四个多月了,我还以为陛下把这事忘了……等一下,”楚明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让我猜猜……是金字边儿?” “是火字边儿,”裴玑垂眸看向她,“是爔字。”说话间便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个字,又解释道,“火者,天火,金乌也;羲者,东南也,夏也。爔者,赫曦光。赫曦者,炎暑炽盛是也。” 楚明昭忍不住道:“合着这名字从头到尾都是火啊。” “这才好啊,何止是火,还很亮,光能不亮?” 楚明昭觉得她的名字就已经很亮了,昭原本就是明亮的意思了,偏她名里还带个“明”,俩字连一起,简直亮瞎眼。她爹娘对她的喜从名字里便可见一斑。 然而她儿子的名字似乎比她的还亮,又火又亮。 楚明昭想说这个字选得是否有些生僻,但转念一想,又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皇子皇孙的名字大多生僻,尤其是皇太子、皇太孙这些皇位继承人的名字,因为涉及到一个避讳的问题。皇帝的名字需要加意避讳,若是都取的常用字,那避讳起来会相当不方便,而且累朝积攒下来,会把常用字占尽,常属文修书都是问题。因而大周立国以来,给皇子皇孙们拟的名字几乎都是生僻字。 楚明昭思及此便不免想到她公爹仍旧不肯松口答应册立她为太子妃的事。她轻叹一息,都道李广难封,她觉得她比李广还难封。过年那会儿,姚若婠瞧见她时,面上都难掩蔑视之,似乎是在嘲讽她生了儿子也还没当上太子妃。 “我听闻,外祖父近来在为你姚表妹寻觅夫婿?”楚明昭挑眉,“姚姑娘不想嫁你了?” “她想嫁不想嫁都不关我的事,”裴玑揽着她的将她拉起来,“走,回去,这会儿哥儿该醒了。不过昭昭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楚明昭笑道:“我是忽然觉得,姚若婠跟范循似乎还般配的。可惜那个心狠手辣的周妙静不在这里,否则怕是跟范循更登对。” 裴玑低笑出声:“这主意好,等我去跟外祖父提一提。” 裴弈这三四个月以来眼见着讨贼之事没什么大的进展,脸一比一难看。早朝散后,他批了会儿奏章,心烦意地坐不住,起身去了文华殿。 他到时,裴玑正与众位讲官商讨论道经邦之略。裴弈旁听片时,问起克敌之策,众人虽献策不少,但并没什么让裴弈眼前一亮的好策略。裴弈不慨文臣就是文臣,治国都有一套,说起打仗就都是外行了。 他单独留下了魏文伦,让其余臣子姑且退下。魏文伦一颗心立时提了起来,隐隐有不妙的预。 裴玑方才一直没发话,裴弈知道他是肚子里有货却不肯说,眼下便转回头问他有什么主意。裴玑只是垂头道:“儿子愚钝,想不出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子。不过父亲若是立明昭做太子妃,儿子说不得一高兴就想出来了。” 裴弈面沉。这话说得也太直接了。 裴玑叹道:“父亲知道楚圭为何没有火烧皇么?” 裴弈怔了一下,蹙眉道:“我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那阿玑说是为何?” “楚圭这是一种示威,”裴玑不紧不慢地道,“他在以这种方式告诉父亲,他一定会重返皇,再度成为这里的主人,所以无需烧掉。相反,火烧皇恰恰是一种穷途末路的表现,那是弱者最后的反抗,而楚圭认为自己还没有完全输掉,他定是立誓要杀回来的。所以,父亲认为有这等决心的楚圭,是好对付的么?” 裴弈沉容盯着这个儿子。阿玑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十分透彻,并且绝对有手段去铲除楚圭那一窝反贼,但他就是不肯出手。裴弈明白儿子想要什么,但他不甘心遂他的愿。 他后来知道他送去的五个人都被他处置了,虽则心不豫,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他近来正在物颜更好的,即使不能与楚明昭相比但也不能差得太多,否则相形见绌之下他儿子能提起兴致才怪。 裴弈不想再与儿子起争端,便下心头的闷气,转而看向魏文伦,问他可曾定下亲事。魏文伦正思量着裴玑方才的话,骤然闻听此言,暗暗心惊,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用意,踟蹰了一下,正要冒险说已经定了糊过去,就瞥见裴玑冲他打眼。 他忽然福至心灵,裴玑的意思是让他不要隐瞒。魏文伦再仔细一想,登时一个灵。是啊,皇帝若是一早就打起他的主意,岂会不查他?如今不过是挑起话头而已。若他说已经定了,当下就要馅儿,一个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裴弈听魏文伦答说没有,意点头:“朕见今只一个皇女,年已十五,朕观卿品貌端方,可为良配……” “陛下,”魏文伦忽而跪下,“臣鄙顽闇,不堪与公主相配,请陛下另觅良婿。” 裴弈见魏文伦拒绝得很干脆,觉着被落了面子,当下不悦道:“卿可是不肯做驸马?”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魏文伦沉默着跪在地上,身子渐渐有些僵冷。皇帝还等着他答话,但他说不是就要跳进火坑,说是就会立等怒皇帝,这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魏文伦微微垂着头,突然怒火腔。 凭什么这种破事都要落在他头上呢,就因为他家世不如人么?他幼年失怙,家中一贫如洗,吃不果腹,捉襟见肘,但他也从没怨天尤人,他觉得他可以依靠发奋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途,让母亲过上好子。他饿着肚子读书,他四处受人白眼,都无法击垮他内心的坚韧,因为他相信他总有出头的一。天下人只知他连中三元多么了不起,却又有几人知晓他在这条路上吃了多少苦! 然而等他攀到了科举的至高顶点,他却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好。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颜如玉被人半道劫走了,黄金屋也还很遥远。 楚家那门婚事的变动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很大,他那时候意识到即便他再努力,但有一样终归是不如人的,那就是出身。裴玑能夺走楚明昭,是因为他的身份,他一个寒门子本不可能抢得过他。若他对楚明昭无意倒也罢了,偏偏他早就倾慕她,于是那种失之臂的触实在是锥心刺骨。 裴弈见魏文伦半晌不言语,冷声道:“你是听不到朕的问话么?” 魏文伦攥了攥拳,正要开言,却听裴玑突然道:“父皇,儿子以为此事不妥,还是稍后再议吧。” 裴弈向来看重裴玑的意见,如今见他忽然发话,火气稍平,挥手示意魏文伦退下。 裴玑从殿内出来时,见魏文伦还立在廊庑间,上前笑道:“魏先生不必担忧,此事学生自当为先生解决。” 魏文伦朝着裴玑行了一礼,道:“殿下可是有何事需臣效劳?”cOoj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