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啊。”她说,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厉害,我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吗?”那时候廖子鱼曾经痴的看着她问。 那人笑而不语,可廖子鱼心里就像燃了一团火,她要成为她,她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人是年少的廖子鱼心里第一个偶像、目标,曾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终于学会了当初惊了她的那些绝技,可当初笑眯眯的对她笑着,安抚着,保护着,庇佑着的那人。 她怎么就那么背叛了她呢? 是从她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那人的时候,是从她偷偷的动了心,而靖白却从来都看不到掩盖在那人光芒下的自己的时候,还是从那人地位尊崇,她却处处受尽青眼忽视的时候,廖子鱼已经记不真切了。 漫天的惊叹声和噪杂的议论声响起的时候,站在台中央的廖子鱼轻浅的勾了勾角,手上的动作越发稳准快了,喧嚣的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有一刻廖子鱼通身的血像是沸腾了起来一样,她热的厉害,头上已经见了汗。 看啊,她还是取代了她。 她想了很久很久,想取代她,站在万众瞩目中成为一代宗师,让全世界的目光掌声称赞敬仰全部都对准她一个人。谁都是自私的,她没错的对不对? 后悔过吗?廖子鱼问自己,然而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人教会了她一身的技能,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安逸环境,可她们却不能共存,因为她想得到的东西,只有那人不在了,她才能拥有。 掌声越来越响亮,看台上甚至有人忍不住惊呼着站了起来,口哨声,兴奋的面红光的人们,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的方向。 我会发光了,廖子鱼有一刻这么想着,就让我这么代替你走下去吧,对不起,我崇拜过你,但我更自己。 后排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有人已经在兴奋的张嘴呼喊,廖子鱼眼中含了三分水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汽,他们在叫她的名字呢,你听啊,一声声的,他们在叫… “苏卿…” “苏卿,苏卿…” “苏卿!苏卿!苏卿!” 先是几不可闻,再是成为一波浪,接着就是愈加的铿锵有力,直到振聋发聩真真实实的传到了廖子鱼的耳中,廖子鱼勾起的角一僵,倏然间停了手上的动作。 苏…卿? 薛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呆滞的看着,廖子鱼梗着脖子转过身去,看到那场景的瞬间… 血尽褪,周身所有沸腾的血一寸寸凉了下来。 “小丫头,见过刀刃会跳舞吗?”那人心情大好的问她,“我教你好不好?看清楚了!” 进一刀,是为探,通晓俏,青取松针,取人面,白为寿星眉须,红应为醉汉之手。 再往上一寸,专注点缀,顽石可雕,塑亦可如画,因材制宜是为髓。 挖脏这绝,变职为榆,摒弃玉件上的绺裂暇疵,随心动手,切忌浪费玉料。 “好羡慕…” “别不敢下手。”那人看着呆滞的她笑道:“等你学会了,就不用再画样子了,我等着你这小丫头长大超越我呢,加油啊。” 加油啊… 可她已经那么努力,努力了又努力,她已经尽力了,为什么就是追不上,她已经杀了她!夺走了她的一切,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苏卿!苏卿!” 看台上的呼声越来越响亮,此起彼伏的镁光灯和胶片声通通对准了一身黑衣的苏卿,龙飞蛇舞,苏卿双腿微微分开,下身纹丝不动,双手齐动,带着斑驳的划痕的手指以近乎妖异的速度飞快的动着,左右雕刀右手磨石,一刻一磨,动作竟然也是不尽相同的。 她哪里是在做玉雕,她是在炫技,是在表演,是在跳舞,她不用说一句话,不吝惜给出一个表情,就那么冷淡的垂着眸子,已堪入镜。 已经大致刻画出轮廓的貔貅作探头俯卧状,回首顾盼,目圆睁,眼睛凸起,凶狠狰狞。尾巴盘踞于侧,四肢作铺伏状,四条腿的关节处都琢有马蹄形弯曲,雄踞地面,部隆起,头部高仰,作怒吼震天之状,明明是不出声的死物,你看着它却有一种怒吼咆哮的震天慑地的睥睨威慑。 收势,抬眸,又是另一番霸道的睥睨之态。 “看着我做什么?”苏卿淡声问道:“雕已经大致成型了,继续吧。” 语气里没有半分嘲讽之态,却让人从骨子里都难堪到冷的发抖。 还怎么比? 还用比吗? 然而苏卿已经不给他们打退堂鼓的机会了,“时间还早,如果你们要休息我可以陪着等,只是我还记得薛老提醒过我,只做了半成品是要自动视为认输的,身为工匠,手下的东西就是自己的魂自己的命,我既然答应过好生生的切磋完,自然不会卑劣到连命都不要,两位就更不会了对么?” “继续!继续!” 沸反盈天的看台上群情动,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玉雕的方法,各个心里都兴奋的想要看到成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学不会,有生之年见到这样程度炫技的机会可能也就仅此一回了。 而且照这速度,别说七小时了,一半时间都未必用得着,快意!酣畅淋漓! “我…” 廖子鱼白着脸张了张嘴,天上地下的落差让她本无从反映。 那些呼,掌声,动而崇拜的眼神,让她兴奋到战栗的敬仰之…竟然并不是给她的吗? 苏卿…又是苏卿,从来都是苏卿,这两个字就像是环绕廖子鱼周身的一道噩梦咒语,她的每一次梦想破灭都有苏卿两次的相携相伴。 可凭什么!廖子鱼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有些狂悲愤。 “做完你的玉雕,她只是炫技罢了,没有画样子,做出的成品好不到哪里去。” 薛老黧黑的脸上透出了些青,他同样的一脸如丧考批,勉强的说着违心的话来安自己,可不然又能怎样?苏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能停了手上的动作?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此落为了众人的笑柄。 做微雕的时候苏卿手上多了一把锋利尖细的细刀,微雕选材要求绝对纯,单是半个砂点就可能刻10多个汉字,容不得有半点砂格和半丝裂纹。微雕要求有特别的书法和国画功底,雕刻时讲究意刻,毫厘千钧. 苏卿闭了闭眼,屏息凝神,集中意念,眸缓缓的沉静了下来,见状看台上的人也不自觉的放缓了呼,紧张的朝着苏卿的手上看去。 差之毫厘,错之千里,成品如何就看这最后刻在貔貅四足的微雕会不会成为败绩了。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人也。” 最末尾的走势一蹴而就后,苏卿珍之又重的刻上了尾款,‘御行。’ 这是专属于她苏卿的仪式,十五年前从病弱的苏父手中接过鬼手的位置时她自视甚高的自称为百年人才,即使到了今天她依旧不改初衷,百年树人,她苏卿就是担了这天纵奇才的名号又能怎么样? 貔貅已经彻底成型,狰目凝神,脚踏红海废墟,舌炽焰,尖耳倒竖。 数十位评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台前,全都在目不转睛的死死盯住苏卿手中的玉雕,其中眼睛最为明亮的一只熊猫在地上吐着舌头兴奋的转着圈,绕绕的围在帅气的小主人身边,恨不得能贴到她身上紧巴巴的粘着不下来! 苏卿收手后退到了一边,她大眼扫了眼两件小玉雕都没做完的薛老和廖子鱼,只温和的笑着问了一句话。 “跪吗?”她说,“我苏卿今天就在这里等着了。” 不需要任何评判,因为没有人能超过她的工艺,不需要任何结果,因为这是一场本就没办法再计算结果和技巧得失的比拼。 无冕之王,也要看她肯不肯伸手去摘了那称号戴上。 要她的手?他们也配。 全场死寂,薛老和廖子鱼也已经脸青紫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接着做下去和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区别?可谁都不肯先开口承认自己输了,尤其是廖子鱼,那嘴巴绷的结结实实的,拿铁都敲不动,手上还死死的攥着磨刀的她不住的使力再使力,像是想从中汲取些力量,再汲取些力量,好度过这让她难堪到绝望的难关。 可那人亲手给她做的用具终究还是救不了她。 苏卿沉默的等了半晌,见没人说话她也不急,视线落在廖子鱼手上的她眸光沉了沉。 “廖小姐,你手上的东西哪来的?” 苏卿问道,语气平和。 这是鬼手的工具啊,你不是鬼手后人,你手上的工具哪里得来的?你带过的令牌哪里得来的?你的一身和鬼手相似的技艺又是哪里得来的? 你还知道,你还记得,你还能摸摸腔里的那块跳动的心肝坦言说出来,你到底背弃了什么吗? ☆、第44章 看台上眼尖的人早就已经发现了苏卿和廖子鱼两人用的工具相似度极高,不过苏卿的工具比廖子鱼还要多上几样,两人处理玉石时的手法也像是出于同源,只是苏卿明显要技高一筹,和她一比廖子鱼本该令人惊叹的技艺看上去倒简陋了几分,颇有些像是东施效颦。 于是苏卿的问话一落,早已经心怀疑惑的众人视线就陆陆续续的落在了廖子鱼身上,廖子鱼握住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卿解了手臂上绑的布包,摊开一展,布包被整个打开铺展,各或锋利或造型诡异的工具暴在众人面前,苏卿拿指尖滑了一遍。 “鬼手苏家的传人每一接位,随身都有两套工具,一套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祖宗的物件儿,一套是授业的师傅出师时候赠予的全套工具,每一套含一百二十八支单品。廖小姐这一套工具虽然不全,但也能敲出来是隶属鬼手苏家的物件儿,廖小姐做玉雕的手法也悉的很,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 苏卿每说一句话廖子鱼的呼就重上一分,她捏住刀柄的手指已经泛出了青白之,指尖在几不可见的抖着。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鬼手家族没有这样的规矩。” 廖子鱼声音有些发飘,又一次的,眼前的女人一字不差的说出了鬼手苏家的秘闻,她知道的情况甚至比跟了那人十年的廖子鱼还要全面。这样诡异的巧合发生一次也就罢了,可每一出手眼前的女人都和那人的形象不断重合,廖子鱼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崩溃。 “鬼手的家徽你不认识,铸造之法你答不上来,甚至连最基础的后人称号都没有,你不是鬼手后人。”苏卿一字一句道:“可你有着鬼手苏家的内部铸造雕具,着鬼手家族的惯有手法,可不可以冒昧的问廖小姐一句,教你的人在哪里?你这工具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廖子鱼舌尖上已经尝到了血味,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苏卿。 “教我的人死了。”廖子鱼咬牙道:“她死了,在把所有的技艺都传给我之前就死了,我不知道这些和苏小姐您又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是正统的鬼手传人,可最起码我被正统的鬼手后人教导过,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张口闭口就以鬼手后人自居,你凭什么!你的师傅又是谁?” “我的师傅?”苏卿声音低低的,透着三分笑意和五分薄讽,“苏百川。” 嗡的一声!廖子鱼的脑子瞬间像是被一记重拳敲击,当下晕眩纷离!她的腿蓦地一软,要不是身前有工作台在撑着,廖子鱼险些失态的跌退两步! 薛老的反应不及廖子鱼大,却也是猛然一惊的模样,惊疑不定的看着苏卿,脸登时数变,“不可能!鬼手苏家的人我都见过,没有分支…” 苏卿淡淡的打断了薛老的话,“薛老当年败在我祖师傅手下的事情,师傅可是给我讲过的,我听说当时你还当场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想要求祖师傅收了你做关门弟子,可惜鬼手手艺密不外传,祖师傅没答应你。鬼手家族和薛家的关系可称不上密切,是没有分支,还是您怕有鬼手后人存世让您的辱往事还被人惦记了,薛老心里应该还是有数的。” “放,放!” 苏卿毫无预兆的揭了当年的往事,全场顿时哗然,薛老暴跳如雷的反驳着,又气又羞下那样子像是要上去和苏卿拼了一般! 正在苏卿脚边安静的搔首姿的熊猫舔了舔小爪子,虚虚比了个抓挠的自恃,嘴巴一咧,一口上好的尖牙就威胁的朝着薛老了出来! 然而苏卿只是瞥了一眼薛老工作台上的玉雕,薛老剩下的所有驳斥和反咬一口就这么全数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再也说不出口。 “你连我都赢不了。”苏卿却还是没有放过他,“当年的你又凭什么赢我的祖师傅?” 看台上嗡嗡的议论声越老越响亮,指指点点的目光纷纷朝着三人飞了过去,只是这会儿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的对象就不是最开始的苏卿了,各或意味,或嘲讽,或带着些被愚的愤怒的目光对准的全是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位。 被拆台的薛老脸上十分狈,脸红紫加分外彩。 苏卿冷哼,像是嫌廖子鱼被自己吓的不够狠,倏然间开口道:“师傅还有一个独女,和我重名,你说的教你的人是她吗?你说的死了的人,是她吗?” 廖子鱼闻言嘴蓦地哆嗦了一下,牙关都忍不住在打颤,不过是一套玉雕用具而已,就把她到了眼下进不得退不得的境地。眼前这女人竟是认识那人,被她亲手的害死的那人,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刀子捅过去的时候廖子鱼的眼泪倾斜而出,她无数个夜夜都在惊恐,都在噩梦,她几乎每晚都要梦到那人找来寻她复仇了,她唯一能欣的也只是那人生前就不喜和外人多做际,死后消息就没有走漏,她还是安全的,只要没人知道实情,她就是安全的。 可先是盛烨,再是这个莫名其妙开始和她针锋相对的女人,他们竟都认识那人,他们看上去竟都是为了替那人报仇查探而来… 她被查到的话会坐牢的,说不定还会死,和那人好的几位不会放过她,绝对不会。 “我…”cOoJX.COM |